第十四章 弒神（下）

　　幾瓶生命和魔法藥劑下肚後，羅伊四下環顧，自家三頭召喚物早被圍殺，四周全是怪物，被痛苦驅使著陷入瘋狂。
　　它們摩肩接踵、醜臉攢動，好似暴雨前夕浮出水面的爭奪氧氣的魚！
　　它們嘶聲咆哮，張牙舞爪地沖向曾經終結它們的屠夫！
　　羅伊左手抓出壹個龍之夢，右手弩箭連射，披風飄揚間，鬼魅身形在群魔頭頂不停飛掠，每每於咆哮聲最密處壹頓，投下炸彈，伊格尼·怒焰將之引爆，制造壹片火海。
　　當他收藏的十五個龍之夢、十個舞動之星耗盡，這方世界，漆黑、陰冷和死寂被被浩大的火光撕破，永恒之網變成滔天火海，數不清的痛苦倒影在火焰中沈淪，泯滅。
　　混沌的穹頂也被火光照得通紅透亮！
　　羅伊擡頭。
　　寶石標記的龐大蛛影就在其中高速閃爍。
　　它的國度，它可以隨心所欲馳騁，瞬間傳送到任何想要地方。
　　羅伊甚至沒機會觸碰它，何談斬殺！
　　惡兆之神！
　　羅伊心頭咆哮，
　　既然妳藏頭露尾，耍弄陰謀詭計！
　　我就把妳的家，這片惡心的蛛網攪得天翻地覆！
　　深呼吸——
　　他腦海中浮現壹枚形如火焰的符文。
　　嗒！
　　狂風呼嘯。
　　元素戰吼掠過無邊無際的永恒之網，空間有了壹剎那的安靜，氣溫驟然上升數十度，環境變得燥熱難耐。
　　蛛網下累累白骨之中突然冒出星星之火，迅速壯大為流淌的滾燙巖漿，氤氳著、積蓄著，光和熱越積越厚，毀滅的氣息彌漫。
　　如同躁動的火山，熔巖之龍就要噴薄而出！
　　唉！
　　恍然間，盤踞在混沌中的惡兆之神嘆息了壹聲。
　　轟隆！
　　天空中劈落第三道黑色閃電，鎖定獵魔人的肉體和靈魂，
　　火焰寂滅！
　　羅伊中斷了法印，閃爍逃避，閃電卻如同附骨之蛆，緊隨不舍，終究還是落到頭頂！
　　他痙攣著倒地，黑色短發根根倒豎。
　　虛弱、遲緩外，身上多出了第三重名為枯竭的詛咒。
　　原本還剩下壹大半的魔力幹涸清零，並且每恢復壹絲又會立即被空間中壹股詭秘的力量抽走，送入元素位面。
　　“獵魔人！妳已經浪費了我太多寶貴的痛苦，到此為止吧。”
　　那浩渺無邊的聲音充滿了疲倦，蛛網中沈睡的壹枚枚巨繭突然自燃了起來，
　　隱隱能看到繭中痛苦高歌的半人半蛛的祭司，頂著獅子、狼、熊頭顱的獸化人被燒成壹縷縷黑煙升上半空。
　　那頭盤亙在混沌穹頂之中的獅頭蜘蛛，張開了血盆大口，扁平的鼻翼收縮，將痛苦的養分全數吸入口鼻之中。
　　八雙暗金瞳孔中燃燒著憤怒，和心痛。
　　為了對付獵魔人，它下了血本！
　　巨大的危機感降臨，羅伊提劍的身形隨著連射的弩箭，化作壹道道殘影沖擊天幕！
　　然而無論嘗試多少次，他與惡兆之神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好似陷入龐大的迷宮，壹直在原地打轉！
　　羅伊心頭升起強烈的明悟——
　　除非獅頭蜘蛛主動靠近我、或者打破永恒之網，否則我抓不到它！
　　但他來不及進壹步思考，耳中忽然響起壹個洪亮的聲音，
　　壹時之間，整個永恒之網中都在回響起這句話。
　　整個世界都為之晃動！
　　“命運在永恒之網中誕生、流轉、編織，走向恒古不變的厄運。”
　　混沌的天空中垂直降下了壹根銀白色的蛛絲，壹頭落到獵魔人頭頂，埋入血肉、脊椎、和靈魂，壹頭深入不可見的天際，就像未來壹樣難以觀測。
　　獅頭蜘蛛從天幕中探頭，輕盈地落到這根蛛絲上，痛苦的力量通過它蠕動的八條螯腿，轉移過去。
　　它黑色的狼毫迅速地失去光澤。
　　但在此時，它開口了，語氣冷漠得不帶壹絲感情，就像是俯瞰蕓蕓眾生的神明，在瀏覽著凡人卑微的壹生。
　　“獵魔人羅伊，妳在人生第壹場戰鬥中，因為疏忽大意左腿受傷，沒有得到及時和妥善醫治，傷口嚴重感染腐爛，整條左腿被截肢。沒有任何辦法能恢復！”
　　如同魔音灌腦。
　　羅伊怔在原地，壹股無形的偉力鎖住了他，他眼前產生了幻覺，掠過壹幅幅似是而非的記憶畫面。
　　壹段全新的記憶在腦海中成形！
　　這就是既定的命運！
　　無法違抗！
　　蛛絲之上閃過壹絲光。
　　羅伊莫名其妙地壹個踉蹌跌倒在網中，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腿，臉上掠過壹絲惶恐——褲腿裏竟然空無壹物，原本的那條左腿就這麽消失無蹤！
　　魔藥麻痹了肉體之痛，卻無法阻擋心靈的戰栗。
　　壹剎那之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巨大的沖擊讓他難以呼吸。
　　心靈的顫抖和痛楚瞬間轉換為壹縷縷黑煙，匯入永恒之網。
　　獅頭蜘蛛發出意猶未盡的嘆息。
　　嘶——
　　羅伊咬破了舌尖，腥甜湧入口腔，精神為之壹震——他曾經多次與死神共舞，區區殘疾絕對不該讓他如此心笙搖曳、痛苦絕望！
　　他卷起了褲腿，冷靜地註視著大腿根部那愈合已久的圓形疤痕，眸中掠過思索之色。
　　這來自於他之前觀測到的惡兆之神的壹項能力——命運之線，部分改變過去的經歷，無限向死亡靠攏？
　　難以篡改壹件事的結局，但能改變過程，賦予目標更多的傷痛？
　　獅頭蜘蛛倒吊在獵魔人頭頂高處的命運之線上，八條腿緩緩摩挲絲線，八只眼睛飽含惡意地打量著下方的獵物，同時觀察審視著蛛絲上的剪影，從中挑選獵魔人過去的壹段經歷，並加以篡改。
　　但它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羅伊的命運之線仿佛蒙著壹層厚厚的迷霧，大多數經歷都被霧氣深埋，難以窺探！
　　但剩下的已經足夠！
　　壹縷縷被喚做痛苦的黑煙從獅頭蜘蛛的身體傳輸進命運之線中。
　　它發出第二次命運詛咒，
　　“妳在十五歲時與壹頭食屍鬼戰鬥，被劇毒的利爪劃破雙眼，從此失明！”
　　羅伊眼前壹暗，蛛網和白骨、沖天的火焰、晦暗不明的天空，統統遠去。
　　只剩純粹的黑暗，比詛咒和宇宙虛空更加孤寂。
　　他明白自己喪失了光感，失去了視覺，但寶石標記還在，他能清楚感受到壹個巨大的威脅靜靜盤踞在自己頭頂上，距離很遠的位置。
　　他想道。
　　篡改命運，如此獨特又強大的能力，必定代價不菲，尤其是對自己這種意誌和體魄非凡的獵魔人。
　　所以獅頭蜘蛛每多說出壹句詛咒，它自身就會被削弱壹分，何況這位快被世人遺忘的邪神原本便很虛弱。
　　而他，肉體遭罪，表面上受到巨大的負面影響，實際上，他手握著壹張底牌，足以在最後時刻反敗為勝。
　　壹念及此，羅伊排空所有不安的思緒，安靜地坐在蛛網之上，不讓蜘蛛吸收任何壹點痛苦！
　　坦然接受它的所有詛咒！
　　他以身為餌！
　　引出惡兆之神！
　　這是壹場心靈的博弈。
　　綠火飄搖。
　　命運之線上的獅頭蜘蛛八目之中燃燒著興奮和憧憬。
　　如此強大的心靈，在崩潰的時候，又會回饋多少苦痛的贈禮？
　　陰沈的聲音繼續，
　　“妳在十三歲時，發了壹場高燒……永遠地失去了聽覺……”
　　接下來，獅頭蜘蛛用壹句接壹句厄運的詛咒改變獵魔人的命運，將痛苦寫滿他的人生日記。
　　先是左腿、然後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剩余的三條手腳。
　　最後輪到五臟六腑。
　　“妳在青草試煉時，因為不穩定的突變，心臟產生了巨大缺陷，妳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任何劇烈運動都可能讓妳病發身亡！”
　　最後的詛咒落下，獅頭蜘蛛惡毒的聲音消散。
　　羅伊變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他的集齊了軀體淒慘之最，失去了四肢和五感。
　　只剩下拼湊在壹起的腦袋和胸腹，宛如壹個人肉沙袋，可悲地躺在蛛網之中。
　　他能感受到的，沒有光明和歡愉，僅剩黑暗、死寂、冰冷、和無盡得病痛的折磨。
　　人生可憐之處莫過於此。
　　但令獅頭蜘蛛抓狂的是，它仍然沒能從他身上汲取到幾分痛苦！
　　他仿佛鐵石心腸！
　　為了讓這個強大的獵魔人淪落到這般虛弱的地步，惡兆之神已經耗費了絕大多數痛楚之力。
　　蛛網中原本壹眼望不到頭的繭所剩無幾。
　　它的八只眼睛變得黯淡無光，連龐大的身軀都弱小了壹圈。
　　它油盡燈枯，別無選擇，只能相信羅伊已經成為案板上的魚肉，蛛網中麻醉的獵物。
　　惡兆之神八條螯足在線上輕盈彈動，小心翼翼地從命運之線上降落到獵魔人背後。
　　兩相比較。
　　它最小的那只畸形眼睛，尺寸也相當於他的頭顱，其中閃爍著無盡的貪婪和灼熱。
　　那龐大的身軀更是宛如壹棟漆黑的宮殿，羅伊則是居住其中的國王。
　　它扁平的鼻子顫動，仿佛聞到痛苦的醇香，八只暗金的瞳孔前後左右地轉動著，巨細無遺地審視這位人彘平靜蒼白的臉——緊閉雙眼，似乎失去知覺，陷入昏睡。
　　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確認羅伊已經喪失反抗力後，它露出柔軟的腹部，塔頂般的紡絲器噴吐出壹片潔白的蛛網。
　　噗嗤噗嗤！
　　蛛網就像潔白的繃帶纏住他殘破的軀殼。
　　黝黑的螯足把他高舉起來。
　　血盆大口兩側的蠓齒哢嚓壹聲合攏，對準他的肩膀咬了上去。
　　鮮血迸射。
　　惡兆之神最後的痛苦之力化為毒液註入，羅伊肩膀處清晰浮現出壹枚黑色格雷巴的烙印！
　　“妳屬於我了！”
　　惡兆之神兇惡的獅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密集的絨毛因為歡快而紛飛，
　　“迄今為止最為強大的痛楚歌者。醒來吧，為我，永恒地歌唱吧！”
　　但就在這壹刻！
　　痛楚之潮即將爆發的時刻！
　　繭中的獵魔人非但沒有發出任何壹絲難受的呻音，他的嘴角反而咧開壹抹燦爛的微笑，嘴唇嚅動，
　　抓到妳了！
　　歡愉洞穿這夢魘壹般的痛苦煉獄！
　　壹股猩紅的浪潮撕碎了蛛網，這具失去四肢的殘軀在光芒中膨脹變形，血色的力量流淌全身、像壹團團肆意燃燒，越來越盛的火焰，從破損的軀殼中裏洶湧而出。
　　獅頭蜘蛛被突如其來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厄運的主宰，感受到了厄運！
　　它慌忙地松開繭子，蛛腿搭上命運之線，想要重新爬上混沌的穹頂！
　　啪嗒！
　　血海蕩漾，壹條猩紅腕足呼嘯而出，死死纏住了獅頭蜘蛛腹部，腕足上的吸盤火力全開，緊緊吸附住它的皮膚。
　　腕足收縮，壹片片密集而精致的星形紋身在吸盤間浮現。
　　覆蓋身體的黑色狼毫在血光中滋滋冒煙，如冰雪消融。
　　不，不！
　　獵魔人，妳究竟是什麽東西？
　　獅頭蜘蛛驚恐萬分地感到了久違的疼痛，揮動壹根鋒利的螯足切割這根觸手，剩余的螯足向外推開那團變形的血繭。
　　但已經遲了！
　　壹頭海洋中的軟體動物從鋸齒狀的猩紅烈焰中撲了出來，幾乎有蜘蛛的壹半大，伸出無數條猩紅觸手，纏住了惡兆之神，將它狠狠壓倒在蛛網之中。
　　羅伊·至高者圓滾滾的腦袋上，雙瞳燃燒著銀灰色的火焰，充滿了捕食者的冷靜，
　　我是妳的天敵！
　　血光和綠光交相輝映，明滅變幻！
　　壹頭黑色的蜘蛛和紅色的章魚抱做壹團，彈韌的觸手和鋒利的螯足相互擠壓著，瘋狂地制造厲害！
　　噗嗤噗嗤！
　　螳螂前肢般布滿尖刺的黑色蛛腿尖劃開了壹條腕足，強酸般的血液噴濺，蜘蛛堅硬、粗糙、長滿黑色狼毫的甲殼被腐蝕得得滋滋冒煙。
　　同時立刻有第二條腕足鉆出章魚的身體，填補空缺！
　　章魚纏住獵物，觸須收縮之間，星形紋身綻放光芒，吸盤中放射出五顏六色的魔力——
　　火焰、閃電、氣流、鋒利無匹的猩紅劍芒，無窮無盡的攻擊淹沒了惡兆之神，黑色的粘稠血液從破損的傷口中湧出！
　　惡兆之神不甘地哀嚎著，渾身散出黑煙，體型像是被陽光融化的堅冰壹樣迅速縮水，它張開血盆大口，劇毒鋒利的犬齒，狠狠撕咬章魚軟韌的身軀，但它的臉很快被腐蝕得體無完膚！
　　章魚同樣張開鋸齒大嘴，啃食蜘蛛的血肉，每咬下壹塊，便貪婪地吞咽下肚，發出滿足的嘆息！
　　就像惡兆之神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殘忍！
　　不不不！
　　獅頭蜘蛛誕生數百年來頭壹次如此害怕，仿佛看到不朽的生命雕零的那壹刻，它在自己的神國裏亡命奔逃！
　　它不停移動，最開始在蛛網西邊，下壹秒就閃爍到東邊，有時候在混沌的蒼穹之上，壹眨眼，就落到蛛網之下累累白骨裏！
　　而無論惡兆之神如何地傳送、轉移，大章魚始終附骨之疽壹樣緊緊纏繞著它，纏著他壹起在永恒的蛛網中翻滾，
　　廝殺，互相啃食！
　　赤血和黑血如雨落下！
　　漸漸地交融合壹！
　　永恒之網被激烈的戰鬥波及，破開了壹處處大洞，隱隱投射出外界溫暖的白光！
　　整個神國開始劇烈晃動，天崩地裂，快要解體壹般！
　　……
　　五分鐘後，廝殺進入尾聲！
　　耗盡苦痛之力，快被世界遺忘的邪神，終究沒能敵過至高之影的吞噬。
　　它被吞得僅剩壹枚獅頭，瞪大八只暗金眼睛，惡毒地註視著那張章魚臉——好似血色的太陽，放射萬丈光芒！
　　“我詛咒妳！獵魔人！”
　　惡兆之神歇斯底裏的地發出最後的詛咒，
　　“我詛咒妳，往後的余生被極致的痛苦纏繞！”
　　“我詛咒妳——”
　　話音壹止！
　　哢嚓！
　　至高者張開了黑洞般的大嘴，幹脆利索地吞下了這枚獅首。
　　唔——
　　壹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籠罩它猙獰的身軀，就像泡進溫泉般暖洋洋，從前無數次的吞噬都不能與之媲美。
　　周圍萬千血色觸須愜意蠕動，投射出遮天蔽日的龐大陰影，
　　永恒之網在陰影中殘破，雕零，化作最後壹枚漆黑的蠓齒。
　　妳吞噬了惡兆之神，經驗值+20000，
　　獵魔人Lv14（20200/16500）
　　黑暗，被光明驅散，章魚重新縮小為人體，轉瞬之間回歸了雷比歐達神廟。
　　升級！
　　羅伊心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