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十年布局

　　昏暗的古堡大廳。
　　窗外的白光、壁爐跳躍的火星照出對峙的六人。
　　四名騎士上衣，手持鐵杖的法師，包圍著大廳中央，沙發邊的獵魔人以及處於他控制之下的傷痕累累的女術士。
　　“羅伊，我已經率先表達了誠意，輪到妳了，”他用慣常的平靜語調說，“請放開莉迪亞，至少，讓她輕松壹點。”
　　獵魔人想了想，沒再反駁。
　　虛與委蛇。
　　他只有壹次出手的機會，必須慎重找出四個幻象之中的真身。
　　否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被反魔法鐐銬縛住的女術士身形放松地躺到了壁爐對面的沙發上。
　　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悲傷，親耳聽到威戈的答案，她被傷透了心。
　　而羅伊坐在她旁邊伸手可及的位置。
　　“很好！我喜歡和信守承諾的人交流！”四名威戈嘴角浮現燦爛的笑容，看向獵魔人的眼神變得溫和了稍許，“現在輪到我問、妳答……然後再是妳，咱們平等交流。”
　　“帕薇塔殿下的事情，妳從何得知？”
　　“當年那艘遭遇海難的龍船之上，有壹個史凱利傑的水手僥幸活了下來……我找到他了解到真相。”羅伊做出回憶的表情，話裏半真半假，妄圖蒙混過關。
　　威戈相當不滿意，區區壹個水手不可能把恩希爾和多尼聯系起來，也不可能知道隱藏在背後的自己。
　　這家夥隱瞞了很多真相。
　　“該我了，我對妳的生平很感興趣。”羅伊隨意地看向最左邊的那位威戈問，尖銳地發問，“妳是孤兒嗎，妳的父母從小便拋棄了妳？”
　　若是換成內心敏感、感情充沛的人，比如傑洛特，現在大概已經臉現惆悵。
　　或者惱羞成怒的翻臉。
　　四個男術士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壹模壹樣，看不出區別。
　　宛如聽到壹件早已隨風逝去、微不足道的往事。
　　“年輕輕輕，卻有窺人隱私的怪癖？”術士壹笑置之，“沒錯，大概五歲的時候，兩個身為源力術士的父母拋棄了我。”
　　“把我丟在朗·愛塞特的貧民窟，壹群小乞丐中間。我就像壹條癩皮狗壹樣，沖著過路的人群搖尾乞憐。從垃圾堆裏翻找食物，經常為了壹塊發黴的面包和人打得頭破血流。”
　　他的語氣稀疏平常，似乎並不以為恥。
　　“吃著腐爛變質的、少得可憐的食物，有壹頓沒壹頓，勉強挨到了八歲。”
　　躺在沙發上的莉迪亞也悄然豎起了耳朵。
　　主人從來沒跟她提過往事。
　　“羅伊，這才是問題的標準答案，坦誠又詳細。不會話裏藏話、籠統、模棱兩可，不會被羞愧、憎恨等負面情緒幹擾。接下來的對話必須遵守這條基本規則。”四個威戈看向獵魔人，“我對妳也很感興趣。妳為何選擇成為壹個變種人，而不是去當壹個巫師？充滿奧秘的奇妙魔法從來沒有吸引妳嗎？”
　　“妳身上的魔力波動，遠超過壹般的獵魔人，這印證了妳的天分。”威戈深吸了壹口氣，仿佛嗅到混沌能量的味道，“妳哪怕進入班·阿德，也能成為壹名合格的法師學徒，妳再努力努力，順利畢業不成問題。”
　　羅伊的目光在四道身影間打轉，這壹堆鏡像，連睫毛眨動的角度都壹致，“這就是命運的旨意，我先壹步遭遇了獵魔人。而那時候，我的家人受到壹頭可怕怪物的威脅，危在旦夕。”
　　“我只有這麽壹個選擇，所以我義無反顧地抓住了它，成為壹個獵魔人，至少能掌控自己的命運。”羅伊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真誠。
　　威戈滿意地點頭。
　　“妳很不壹樣。我從沒聽說過有人主動成為壹個獵魔人，主動抓住自己的機遇，而不是沈溺不切實際的幻象之中，或者被千篇壹律的生活抹去激情和理想、淪為凡夫俗子。”
　　“妳有野心、有行動力。”
　　威戈贊嘆。
　　“我說完了……”羅伊直接把誇獎拋之腦後，“妳又是怎麽踏上魔法之路？”
　　“頑固的小子。”威戈搖頭壹嘆，情不自禁開始摩挲手中的鐵棍，“八歲，我在壹條冰冷骯臟的陰溝裏氣息奄奄，快要餓死的時候，壹群偶然路過貧民窟的柯維爾石環的德魯伊收留了我。”
　　“他們把我帶在身邊，撫養我長大。”
　　“妳知道德魯伊是什麽嗎？壹群怪胎和流浪漢，周遊世界，向神聖的橡樹鞠躬行禮。”
　　“後來在幾次德魯伊儀式中，我的天賦自行顯露，他們開始教導我冥想、武技和魔法，教我如何與自然、與這個社會和諧相處。”
　　“我跟著他們壹直流浪到了二十歲。說實話，我對他們的觀念毫無興趣，我認為那壹套簡直狗屁不通！”
　　“交流、體悟、和諧相處？”
　　“哈哈，如果我真要遵守這規矩，我在貧民窟那幾年早已發臭變成白骨。”
　　“明明弱肉強食，才是這個世間最大的真理！”
　　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
　　威戈的語氣裏沒有壹絲感激，充斥著自傲。
　　“我完美繼承了那兩個毫無責任感術士的魔力天賦，很快，德魯伊們的法術都被我學了個壹幹二凈。我厭倦那群老學究嘴裏的自然大道，拒絕了他們把我引入術士兄弟會的建議。我選擇離開、獨自流浪。”
　　威戈除了這壹手棍術，控天者的能力，行事作風與淡泊名利的德魯伊截然不同，他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對於權力的欲望。
　　“羅伊……妳們的組織又是如何聯合起來的？”男人問，“獵魔人過去不都習慣單打獨鬥……拉幫結派絕無可能。”
　　“時代變了，就因為過去的獵魔人特立獨行、從來不知道團結，才逐漸沒落，無論是誰都可以過來踩壹腳。”羅伊搖頭，“踩著踩著，我們卑微到泥土裏，都快退出大陸的舞臺。”
　　“既然我加入了這個群體……我自然要做出改變，與時俱進，而不是隨波逐流。所以我說服我的同胞們，逐漸拉攏了其他學派的成員。過程雖然辛苦，但總算還有壹點效果。”
　　“我們在諾城的苦心經營，本來發展得很順利，”獵魔人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周遭的法師，“可就在今天，這壹切都被妳的陰謀詭計破壞！”
　　“放松，別激動。”威戈微微壹笑，目光中帶著壹絲欣賞，“我若是早知道獵魔人中有妳這麽壹號人物，我就不會讓斯奇魯、裏恩斯，跟妳們撕破臉皮。而是如今天這樣坐下來，心平氣和地交流。沒準能達成合作。”
　　“妳沒覺得我們倆很像嗎？”
　　“術士與獵魔人。”
　　“長壽者。”
　　“掌握混沌能量。”
　　“流浪和改造。”
　　“不安於現狀、野心勃勃。”威戈輕聲說，“都在努力尋求改變。”
　　癱瘓在沙發上的莉迪亞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英俊、強壯。
　　但壹個代表她所知的最強的法師，壹個代表著至強的獵魔人。
　　是的，沒有任何獵魔人，能像這位羅伊壹樣輕而易舉地殺死這麽多術士。
　　“區別很大。”羅伊搖頭，“我只想管好我身邊的親朋好友，讓他們獲得理想的生活，並不會影響他人。”
　　“而閣下……妳為了實現野心，已經讓無數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妳認為這是種錯誤？這個觀點我無法茍同，”威戈說，“人活壹世不都是為了自己？只要自己覺得心安理得，那沒有任何問題。”
　　“何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被外人分心，同情心泛濫，被心頭的慈悲左右。反而是大忌，是妳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
　　羅伊沈默，他無法說服威戈，對方也不可能說服自己。
　　“繼續之前的話題，輪到我提問。離開德魯伊之環後，妳又怎麽加入了術士兄弟會？據我所知，兩者雖然都是施法者，可理念截然不同。”
　　壹個竭力削弱對自然和社會的幹擾。
　　壹個用盡全力增加自身對世界局勢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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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德魯伊之環後，我開始雲遊四方，”威戈的解釋仍舊耐心、細致，“最初的我有點迷茫，遠沒有今天的雄心壯誌，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所以我嘗試過不少職業，盡量多地拓展自己的人生。”
　　“士兵、強盜、劫匪、間諜、殺人犯……流浪商人……見識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四名術士眼中射出回憶之色，神態略微恍惚，羅伊悄然繃緊了身體，目光遊走，捏緊拳頭，片刻又松開。
　　他沒有足夠的把握壹擊致命。
　　那就繼續聊聊。
　　“荒廢了五六年的光陰，我才發現，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二十五六歲那會兒我愛上壹位女術士……那是我平生第壹次向壹個人付出真心。”
　　獵魔人瞇起了眼睛。
　　這個滿腹陰謀詭計的家夥，還有真心？
　　而莉迪亞抿緊嘴唇。
　　“可惜，那個女人傲慢、惡毒、無情又冷淡，只是把我當成可有可無的取樂對象，她十幾個面首之壹，被她掌控的弱者。有時候白天和我打情罵俏，夜晚去別的男人家張開雙腿。”
　　“我受夠了她的放縱無忌，離開了她。壹通反思之後，我又恍然大悟——伴侶之類的東西，”威戈朝著獵魔人笑，“不過是消遣品。”
　　“生身父母尚且不值得信任，更別提中途建立聯系的異性。”四個術士壹起點頭，繞著獵魔人徐徐轉圈，似乎在贊同自己的話，
　　“這種領悟應該叫做成長吧。自那以後，我就再也不受到莫須有的感情支配。”他看向羅伊，“在這方面，獵魔人得天獨厚。突變能磨滅妳們多余的感情，讓妳們更專註於自我的提升。”
　　“那只是突變的壹種可能。”羅伊解釋了壹句，“至少我不願成為毫無感情的機器。還是說回妳，然後呢？”
　　“當時，我年輕氣盛，我恨他們——恨那兩個把我生下來後，又把我拋棄的鐵石心腸的雜種，恨那個花心的女人。”
　　“但他們都是術士。”
　　“出於憎恨，我想看清楚，術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群體。”
　　威戈咧了咧嘴，露出潔白牙齒，“正好術士兄弟會的創始人之壹，赫伯特·斯丹莫福德發現了我的天賦，向我發出了邀請，我就順勢加入進來……全身心投入這個組織。”
　　“但我天賦異稟，學得很快，三十歲的時候，我掌握的法術數量已經超過了大部分兩百歲的老頑固，我發現很多以前孜孜以求的東西都變得唾手可得、權力、金錢、美色、力量……”
　　“曾經我愛戀的那個女術士，也變得招手即來、揮手即去。”
　　威戈佛特茲。
　　年少時受盡磨難，因而心如鋼鐵。
　　卻又天賦卓絕，性情中充斥著驕傲，自大。
　　他問，“那麽妳呢？羅伊，妳獨特的能力又來自何方？”
　　“妳指的什麽？我就是壹個普普通通的獵魔人。”羅伊故作不解。
　　“妳忘了談話的規矩？坦誠！我連個人隱私都毫無保留地透露給妳，妳必須遵守平等原則。”術士搖頭，“之前妳們的戰鬥情況，莉迪亞都通過心靈聯系告訴我了。”
　　“嘖嘖、穿梭空間……以及難以置信的……”他話鋒壹轉，“請妳別把這推脫給獵魔人的突變。”
　　威戈佛特茲目光如炬，“我百分百確定，突變沒這種本事，要不然術士兄弟會的成員們早就全體突變。也別對我撒謊，否則，這場談判沒必要繼續。”
　　羅伊目光轉動，猶豫了片刻，稍加透露，繼續吊對方的胃口。
　　“我吃下過壹種叫做‘太陽之血’的植物，它們賦予了我空間之力。”
　　“妳指的是矮人山鼠曲草、惡魔尾巴、上古語中的費恩尼·伊恰爾……”四名威戈眼神射出異彩，就好像點燃的蠟燭，又朝著獵魔人靠近了壹步，
　　“妳聽說過？”
　　“當然，所有煉金師的終極目標萬靈美容丹的主要成分之壹，不過據我所知這種植物早就滅絕。”
　　“也許我運氣好，恰好在深山老林之中找到了壹株，可惜只有壹株。”
　　大廳中有了短暫的沈靜。
　　威戈佛特茲看向獵魔人的眼神多了點火熱。
　　羅伊吸了口氣，稍微向莉迪亞靠近，他提出了壹個相當誇張的問題，“我想了解妳和尼弗迦德帝國皇帝，恩希爾·瓦·恩瑞斯的具體聯系。”
　　“妳和他認識的前因後果。”
　　“不能有任何錯漏。”
　　術士們這次遲疑了許久。
　　目光閃爍不定。
　　又來了。
　　這個獵魔人再次直言不諱地戳破自己和南方皇帝恩希爾的隱秘聯系。
　　可這次，威戈把疑惑收進心底，事實上他對羅伊的身份已經有了壹些猜測。
　　“我當過商人，而我成為術士後，還保留著壹部分經商的習慣。比如投資。”
　　“普通的投資，收獲財富、聲望、已經無法滿足我的胃口。”
　　“所以我把目光投向了壹位落難的王子。三十年前，尼弗迦德帝國遭遇政變，恩希爾·瓦·恩瑞斯的父親佛古斯·瓦·恩瑞斯被趕下王位，他自己則被篡位者施加了詛咒，變成了刺猬頭多尼，北上越過瑪那達山谷逃難。”
　　“可他畢竟是尼弗迦德王子，他有光復的可能性。”
　　“這筆買賣的回報率成千上萬倍。風險十足，但我酷愛冒險。”
　　“所以我投資了他，”威戈佛特茲表情頗為自傲，內容毫無遮掩，“我指引他在1237年的雨夜，拯救了卡蘭瑟的丈夫——艾賓的羅格納，並指點多尼提出了意外律，卡蘭瑟肚子裏的孩子帕薇塔成了他的意外之女。”
　　“意外律，牢不可破。長成少女的帕薇塔被多尼深深吸引，被他摘取芳心，十幾歲的時候就在跟他偷偷幽會，並且珠胎暗結。”
　　帕薇塔肚子裏的孩子，希裏，又成為了傑洛特的意外之女。
　　壹場奇妙的演變。
　　區別在於，傑洛特只是把意外之女希裏當做親女兒，而非小妻子。
　　而多尼/恩希爾不止娶了意外之女，為了名正言順統治辛特拉，甚至考慮過再娶意外之女的女兒希裏為妻。
　　簡直喪心病狂。
　　“至於後來，塞德納深淵的船難、多尼假死逃生，返回尼弗迦德發動政變，殺死了曾經的篡位者，光復恩瑞斯家族的統治，回復本名恩希爾·瓦·恩瑞斯，發動戰爭入侵辛特拉，這壹系列事件，妳應該清楚吧？”
　　羅伊頷首，
　　“恩希爾順利登基，我的投資有了壹筆超乎想象的回報。但報酬尚未兌現。得等到他的黑甲軍攻占整個北境大部分領地才能實現。”
　　恩希爾承諾，北境領土全部變成尼弗迦德的行省後，威戈佛特茲將成為整個行省的最高長官！
　　權力和地位僅在他本人，南方皇帝之下！
　　但獵魔人遠沒有滿足，
　　“威戈閣下，這次妳的回答不夠坦誠，有不盡之處。妳投資恩希爾，僅僅是為了北境的土地？不見得吧？”
　　“妳什麽意思？”威戈雙手環胸。
　　“妳在諾城發動的壹系列行為，把我們逼上絕路，不都是為了她？”
　　四名術士聽到這個問題。
　　忽而笑了，笑容燦爛得好似金子壹樣閃閃發光。
　　“為什麽這麽高興？”
　　“因為我確定了心中的壹個猜測，這簡直就是個奇跡。”四位法師目光灼熱地看向獵魔人，語氣裏的激動壓抑不住，“我承認，我投資恩希爾，並且派出裏恩斯尋找辛特拉的亡國公主希裏，隨之而來的權力、地位都只是附贈品，我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她體內的流淌的上古之血。”
　　“統領諸界的至高血脈，時間和空間的主宰！”
　　“力量，以及無窮的奧秘，才是我輩法師無限渴求的珍寶。”
　　“人的欲望總是越來越強，人總越發貪婪，我不例外。”威戈激動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豪情萬丈。
　　而莉迪亞，看著他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眼神再度陷入癡迷。
　　“我早就看膩了這個世界的煙火，我要獲取上古之血！穿梭空間的壁壘，去看看異世界的風景。”
　　“區區壹個北境在無窮的位面之間，又算得上什麽？”
　　“而妳，妳知道我為什麽跟妳說這麽多，對妳如此坦誠？”
　　羅伊深吸壹口氣。
　　“因為妳有這個資格！”
　　他看向獵魔人，眼神唏噓中帶著壹絲欣賞，就仿佛從鏡子中看到理想狀態的自己。
　　“所謂的太陽之血也只是托詞吧，妳展現過的閃爍是空間之力，揭破我的壹系列秘密是洞見和預言之力，復活那位重傷垂死的變形怪，妳用的是時間之力吧？”
　　“所以，羅伊，妳才是真真正正的上古血脈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