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告別

　　深夜。
　　維吉瑪郊外，壹塊荒廢的農田。
　　苜蓿叢突然晃動，“窸窸窣窣”間，鉆出壹對尖長的耳朵。
　　接著跳出壹只成年灰兔，壹對黑豆似的眸子四下打量，確認身邊不存在威脅，便把頭埋近苜蓿叢，“咯吱咯吱”地啃食起淡綠色的小葉。
　　五米外壹棵大榕樹上，安靜地匍匐著壹頭鷹首獅身的怪獸，它藏在背離月光的陰影裏，身形跟樹幹融為壹體，瞪著壹對幽邃的眸子，鎖定進食的獵物。
　　但它沒有匆忙襲擊，壹動不動等待時機。
　　壹秒、兩秒、三秒……
　　某壹刻，彎鉤似的爪子撕裂樹皮，怪獸猛然振動雙翅，飛離榕樹，從五米的高空俯沖而下——
　　“呼——呼——”
　　漆黑的夜空中掠過壹道恐怖的陰影。
　　壹瞬間，龐大的身軀降落於地，強勁的氣流壓彎苜蓿叢，右翅末端合攏的三枚鉤爪，好似鋼鐵籠子，死死地罩住那嬌小的獵物。
　　“幹得漂亮，歌爾芬！”
　　更遠處的灌木叢裏跑出壹道修長的人影，他吹了個洪亮的唿哨，後者立馬聽話地擡起爪子。
　　爪子下面，可憐的兔子害怕到了極點，身體貼著草地蜷成壹團，有如昏厥壹般，任憑獅鷲用猩紅的舌頭舔舐周身。那怕重獲自由，它也不敢逃跑，對於頂級捕食者的畏懼深深鐫刻進基因，讓它無法反抗。
　　“咕……咕……”
　　歌爾芬烏黑的眸子轉向獵魔人，洋溢著對血肉的渴望，不久前它剛吃光了兩只田鼠，但肚子遠遠沒有填飽。
　　“這才不到半歲就是個大胃王！”羅伊壹頷首。
　　壹瞬間，黑夜裏響起連串“噗、噗”的皮肉破裂聲，歌爾芬鐮刀似的爪子和尖嘴輕而易舉地將獵物撕碎，短短壹分鐘，活蹦亂跳的兔子就被大卸八塊、變成壹堆帶著碎肉的骨頭。
　　歌爾芬伸長脖子發出壹陣滿足的“咕咕”聲，盤臥在草地上，慵懶地舔舐爪子和羽毛上的血跡。
　　……
　　這已經是野外訓練的第四天，獅鷲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了顯著進步——空中滑行的距離從2米變成了5米，雖然距離持續飛行還差很遠，但絕不會像之前那般，剛壹飛上天，立刻就栽倒。
　　狩獵的表現更讓人吃驚。
　　籠子裏的半年生活絲毫沒影響它的野性，它完美繼承了父母的捕食本能，無須任何指導，飛速向著最高明的捕食者靠攏。
　　羅伊在旁見證了整個過程——獅鷲的狩獵手段跟常規的貓科動物截然不同，因為體形太過顯眼，動作幅度也大，無法躲在草叢和灌木中偷襲，它們更偏向於老鷹和禿鷲，從天而降，借由身體的巨大慣性，用尖牙利爪穿透獵物。
　　或者貼著地面，用近乎折疊的兩條後腿加上充滿彈性的脊椎，蓄勢向前躥出，兇狠地撲向目標！
　　壓倒、撕碎！
　　盡管歌爾芬還不到半歲，憑著兇猛的撲擊，能瞬間殺死壹名成年人。等它體型更大，對獵魔人也能造成威脅。
　　而當它成年……毫無疑問，它將和羅伊並肩作戰，共同對付棘手的魔物。
　　“歌爾芬……”手掌溫柔地拂過獅鷲的後背，
　　“咕……咕……”
　　“田鼠、兔子都吃過了，明天換個口味，試試更大的獵物，野狗、野豬，如何？”
　　“咕！”
　　法術水晶綻放光芒。
　　猙獰的惡獸消失，月光下的草地上多了壹只胖乎乎的橘貓。
　　……
　　卡爾克斯坦的實驗室，天花板上的精致水晶燈灑落溫柔的黃光。
　　獵魔人仰起頭，高懸的手掌握住壹瓶渾濁的液體，隨著他瘋狂地搖動，透明的玻璃容器在半空揮出壹道道殘影，液體在其中高速旋轉、變色，由白轉黑，再由黑轉紅，折射出壹片彩虹般的色彩。
　　最後，隨著獵魔人動作壹收，藥液徹底化為海水般的蔚藍，美麗得宛如壹件藝術品。
　　“這支藥劑很完美……”卡爾克斯坦端詳著成品，目光中滿是欣慰，“恭喜妳，達成了所有目標。”
　　“都結束了？五天，掌握三種配方……難以置信。”羅伊回味著這幾日從早到晚的瘋狂勁兒，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繼而感激地說，“卡爾，多虧了妳的悉心指導，不然我學不了這麽快。”
　　這位其貌不揚、性格古怪的煉金師父，在履行協議方面卻從不弄虛作假。
　　整個指導過程盡心盡力，通常壹兩句話，就能直指關鍵。
　　節省了獵魔人不少功夫。
　　模板之中，煉金術Lv1→Lv2，比長劍專精和弩專精更早升級，這是羅伊完全沒想到的。
　　也許他在煉金方面的確有壹點天賦。
　　“妳勤懇又有天分、還能吃苦。如果換個榆木腦袋，就算是神也教不動。”煉金師笑著摩挲下巴壹層青澀的胡茬，“我教妳的幾種配方也算不上多珍貴，大路貨罷了……冥想藥劑、精力藥劑還起點作用，剩下的那種配方，壹輩子都用不上。”
　　冥想藥劑能讓羅伊與元素更好地交流，冥想壹輪的時間由五小時降低為四小時。
　　而精力藥劑稍稍補充體力和營養，還有點……壯陽的效果，但凡跟這個沾上邊的，都不愁銷路。羅伊準備到了自由之城諾維格瑞，嘗試運作壹番，看看能不能掙點錢。
　　最後壹種治療咳嗽、感冒的藥劑，百病不侵的獵魔人基本用不上。
　　……
　　“我履行了承諾，契約正式結束。”
　　“卡爾……”獵魔人說，對方的煉金術教學，風格與雷索不同，沒那麽強的壓迫感，更讓人舒服。“以後我還能來這裏找妳？”
　　“隨時歡迎妳來交流。”煉金師話音壹轉，捏著胡須認真地說，“但要是單方面請教，或者進壹步煉金學，必須付出壹定的代價。等價交換是科學研究中最基本的原則。”
　　“明白。”
　　“我不缺錢，妳想要繼續學習至少帶來壹門獨特的知識……或者幫我解決某些麻煩後。但現在用不著……”
　　“那麽，我很期待下壹次的合作……”
　　獵魔人最後與煉金師握了握手。
　　“歌爾芬，該走了！”身後的實驗臺上，變形為橘貓的獅鷲正趴在黑貓山德魯柔軟的肚皮上，臉部埋進它腹部的毛發裏，雙爪壹踩壹踩，山德魯則輕搖尾巴，舉著爪爪輕撫歌爾芬圓滾滾的後背，和它默契“喵喵”叫。
　　主人的召喚讓歌爾芬戀戀不舍地站起了身體，然後猛擊山德魯的腦袋作為告別。
　　“喵嗚！”
　　“喵……喵……喵！”
　　獵魔人倒提起歌爾芬，把它重新了兜帽，小家夥依然不肯罷休地露出壹對眸子，與山德魯“癡癡凝望”。
　　“行了，再看妳也生不出貓來……這幾天吃得有點多，明顯長胖了！”
　　在他離開前，身後又傳來煉金師的叮囑，
　　“羅伊，我最後多嘴壹句。獵魔人要討生活離不開武器和戰鬥，但別把所有時間都花在打打殺殺上，更不要浪費到女人的肚皮和酒精上。妳這麽年輕、充滿潛力，應該把時間投入到更有意義的煉金實驗之中。”
　　“多謝提醒，我也送妳個忠告……”羅伊說，“別去招惹湖中女士或者雅妲公主。”
　　“Va Faill！”
　　卡爾克斯坦目送獵魔人遠去，掏出羽毛筆和筆記本，開始記錄。
　　“1261年8月20號，
　　上壹次隨想是五年，還是十五年前？
　　那規律的、繁瑣的實驗已經太久沒有產生讓我驚喜的成果。日復壹日的實驗日記，令我有些厭倦、懈怠。
　　活得太久也不全是好事，懂得多了，能讓我感興趣的事物變得比珍稀動物還難找。我想自己大概進入了漫長人生中的瓶頸期，要不就是罹患抑郁癥、神經出現了問題？
　　最近枯燥無味的生活裏突然多了壹絲波瀾，極大地延緩了我的癥狀，這也是我今天想要記錄下來的。
　　壹位奇怪的獵魔人進入了我的視線。
　　在我兩百多年的固有印象中，獵魔人是壹群擅長舞刀弄劍、成日與野獸、魔怪為伍的變種野蠻人，但他讓我有所改觀。
　　獵魔人年紀不大，毫無疑問是個楞頭青，行事莽撞、不顧後果，在接觸的初期我將他當成廉價的勞動力：他對於珠寶和金錢有種超乎尋常的執著，對無價的知識反倒沒那麽熱衷。
　　知識意味著真理，這是我畢生的追求，他卻把知識拱手送人，用來討好壹個女術士？
　　蠢貨都不足以形容這種膚淺行為。不出意外，在解除與他的壹紙合約後，我永遠不會再見這種目光短淺的生物。
　　但事情總有意外，驚喜總在不經意間發生。
　　他向我展示了壹遍藥劑的配置過程。當時老卡爾只是抱著看壹眼，再把他隨便打發掉的態度。
　　但這壹眼，真理之神在上！那獵魔人動作比魔法還快、還精準！簡直就是壹臺人形煉金機器，讓我找不出任何壹個不夠標準的動作。
　　他的獵魔人導師究竟如何忽悠到這麽壹個天賦出眾的年輕人？見鬼去吧，狗屎的意外律！
　　煉金師是不是也該建立壹個意外律，騙點有天賦的孩子？
　　他的優點不止如此。他的學習速度相當驚人，短短壹天便能初步掌握壹種藥劑配方，我想即使還在班·阿德學習的年輕時代的我，也缺乏他這種天分。
　　出於嫉妒，這點我不否認。所以我教給他的配方大部分都是糊弄人的玩意兒。
　　但老卡爾居然還有點期待，如果他繼續進修煉金，未來成就不會低。
　　唉，可惜他是壹位獵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