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菊花

　　“說實話，殿下，我沒想到您今晚會說出這些話。”應決然微微皺起眉頭，將指尖的香煙按熄在煙灰缸裏，焦慮地踱了兩步，“這個時候攤牌是不是太早了？”
　　室內鋪著厚重而柔軟的地毯，吸走了他的腳步聲。而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皇太子只略笑了笑，傾身向前。於是皮質的沙發發出吱呀的聲響。
　　“實際上，我是覺得有些晚了。”皇太子帶著柔和的笑意搖頭，“不單單是這壹次，我們打壹開始就壹直都有些晚了。”
　　應決然停住腳步，看了看戴炳成，又將視線移回太子的臉上。他不清楚自己該不該將那個問題問出口，然而思量再三之後還是說道：“您是說陛下……”
　　戴炳成朝他輕輕搖頭。但太子似乎並不以為意。他向戴炳成擺擺手，重新靠在沙發上，嘆口氣：“父皇的癌癥是晚期了，最多拖不過三個月。這件事沒什麽，妳早晚要知道。但我說的晚不是指這件事。”
　　“我是說對李真的態度。”
　　“侯爺最初打算試試他、觀察他壹段時間，這事兒無可厚非。但我們從壹開始就沒意識到李真不是普通人。或者說雖然我們盡可能地高估了他，然而最後還是低估了。每壹次我們要給他的東西，其實他都已經不那麽在乎了。”
　　太子皺眉，又搖搖頭：“其實這壹次在他剛回來的時候我們就該全力配合他，而不是等到現在。我們以為他總會向我們求助，至少是尋求合作——但眼下他壹個人去了西伯利亞了。”
　　“把那個小姑娘的半具骸骨留在這兒等他來取……這是我的主意。現在我發覺這個主意很愚蠢。這是我的錯。”
　　戴炳成不說話——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大合適。
　　太子看了應決然壹眼，笑起來：“至於妳擔心的事情——妳可以放心。先知告訴我眼下是最好時機。”
　　沒人真的見過帝國的那位先知，至少在這間屋子有兩個人沒見過。然而他們意識到以太子的為人不大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冒失，因此算是默認了。
　　“那麽，接下來怎麽做？”應決然遲疑著問，“我們暫時還弄不清楚他的態度。他在南邊做了壹些事，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他想要割據的話，大可在那裏安頓下來，不想操心這些俗事的話，更沒必要發出那麽壹個通電。我覺得我從前是了解他的，但是眼下，我有點兒看不明白了。”
　　太子轉頭，看向戴炳成：“妳怎麽說？”
　　戴炳成淡淡壹笑：“既然妳從前了解他，那麽妳現在就依然了解他。我們都知道北邊是壹群什麽人。他既然想要自己壹個人去那裏，原因妳也該能想得到。”
　　“我們想到了，就也該做些什麽了。錦上添花總是不如雪中送炭——這件事還是由妳來處理。同呂宋那邊派來的人溝通壹下子，我們要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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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為什麽是妳自己壹個人來這裏？”
　　問這句話的時候，榮樹和李真行走在厚重的雪殼上。
　　他們原本來了五輛車，然而在兩天之前就已經棄車步行了。因為即便那些都是雪地車越野車，仍然無法適應這裏現在的環境。雪很深，幾乎有兩米，什麽樣的車都無法前行。
　　但人是陷不下去的——極度酷寒已經在雪面上形成了壹層冰殼，要想將這層殼子打破很是得花費壹番力氣。
　　這壹帶方圓數裏都沒有人煙，哪怕偶爾遇到的、從前建造起來的房屋也只有上半部分露出雪面，並且結了壹層堅冰，遠遠看去就好像魔幻世界裏矮人的住所。他們壹行有三十幾個人，都是相當強力的戰士。可這樣的武力壹直沒有用武之地，因為真理之門並未在摩爾曼斯克外圍設卡。
　　這裏的溫度達到零下六十二攝氏度，其冷酷常人無法想象。因此這個低溫因素成為了真理之門的天然屏障，比任何壹個守衛都有效且高效得多。
　　積雪表面覆蓋的冰層其實也是有“波瀾”的。倘若從天空向下看，這壹帶就好像是凝固了的海面。這實際上是因為那枚核彈——核爆產生的沖擊波擴散了很遠，引發的高熱更是將附近的積雪都給融化了。但不知什麽原因那種毀天滅地的威力似乎釋放得有限，就好像剛剛露了壹個頭就被什麽力量抓住尾巴給拖了回去，這也是他們最近還能夠找得到幾乎完好的房屋住宿的原因。
　　李真裹在厚重的防寒服裏，看著遠處鉛似的雲層與雪原，反問道：“那麽還能跟誰壹起來？”
　　他往四周指了指，搖搖頭：“妳看。原本不該是這樣子的。我們現在距離核爆的地方大概有四十公裏，但那可是‘太古星君’——照常理來說這裏都應該是壹片焦土。”
　　“很顯然有人控制了這種力量。對方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多壹個人少壹個人又有什麽意義？白白做無謂的犧牲。”
　　榮樹楞了楞，在面罩裏笑起來，甕聲甕氣地說：“好吧，我不會將自己代入到妳說的那些人裏面。”
　　但李真搖頭，低聲道：“不，說實話，我剛才所指的也包括妳們。”
　　“妳們比我熟悉那面的情況，所以我要妳們為我帶路。但是如果沖突真的發生了，我給妳的建議是有多遠逃多遠，千萬別回頭。”
　　榮樹微微皺眉：“我知道妳現在很強，但是……”
　　李真搖頭：“不。妳還不知道我現在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榮樹踩著厚厚的冰殼又走出幾步，仍是搖頭：“我知道妳在菲律賓殺死過壹頭類種，也知道妳有本事從天上回來。但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關鍵的時候，我幫得上忙——只要妳別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就好。”
　　李真停下腳步，隔著面罩盯著他看了壹會兒，無奈地笑道：“那麽妳看著。”
　　他略擡起壹只手，遙遙指向遠處的那片陰雲。
　　從這裏看過去陰雲覆滿了半片天空，然而棱角分明，好像被外星人派遣來侵略地球的巨大飛碟。這碟狀雲此時就沈沈壓在摩爾曼斯克城區的上空，好像再低壹寸便可觸碰到某幾棟高樓的樓頂了。
　　榮樹疑惑地擡頭，順著李真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下壹刻，他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
　　因為鉛灰色的雲層當中漸漸出現了壹個小小的漩渦——仿佛雲層更上方又出現了壹股力量，而那力量正試圖將那些水汽吸走。
　　起初僅僅是中間極小的壹片區域發生這種異象，然而在十幾秒鐘之後，漩渦擴大，幾乎占據了雲層壹半的面積。天邊隱隱有風雷聲傳來過，那景象仿佛壹個天外邪魔正試圖撕裂空間，降臨這片土地。
　　陽光從漩渦裏灑進市區，天空中出現壹道“人造”的巨大光柱。
　　榮樹在呆滯了幾秒鐘之後壹把壓下李真的手：“妳瘋了？！他們會發現我們！”
　　他們兩個人走在眾人之前，這時候身後的人趕上來，看著遠處的奇景面面相覷，並不了解這裏發生了什麽。
　　李真笑笑，瞇起眼睛往遠處看：“差不多了。也該讓他知道我來了。”
　　然後轉向榮樹：“壹路上事情妳都同我交代清楚了，那麽妳們最好就待在這裏。再向前，就不是屬於妳們的戰場了。如果勝負分出來了，我會叫妳。如果我出了事兒……”
　　他又搖搖頭，否定自己的話：“其實也不應該出什麽事兒。真到了那時候，什麽都沒意義了。”
　　榮樹過了壹會兒才說：“剛才那個……妳是怎麽做到的？”
　　“挺簡單的道理啊。空氣遇熱上升，我只是把它們弄熱了。不過也不全是我的力量。”李真向前走出幾步，轉身擺手，“照我說的話做，好嗎？”
　　榮樹擡頭又看遠方的雲層——這麽壹會兒的功夫，鉛色的陰雲已經變成了壹縷縷淡淡的白雲。它們正向四方散去，好像天空中盛開了壹朵奇大無比的巨大白菊花。
　　他便惆悵又無奈地嘆口氣，喃喃道：“妳不是人類。”
　　“我有身份證的。”李真笑著說，“我是土生土長的平陽人。”
　　壹分鐘之後，身後的人已經看不到影子了。
　　李真的面前是壹片白茫茫的雪地，只不過眼下陽光將雪層映得閃閃發亮，好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地平線的那壹頭出現壹個人影。這兩個人之間隔著大片景色單調的冰雪，看起來仿佛身處用電腦建造起來的簡易三維空間。
　　於是他們的腳步不約而同地壹頓。
　　幾秒鐘之後李真往前邁出幾步去，放緩步伐。他壹邊走壹邊剝掉身上厚重臃腫的防寒服，露出底下的單薄衣衫。
　　壹支前臂長短的奇怪武器被他握在右手，通體紅芒流轉，隨著他的腳步而愈發鮮艷起來。
　　於是那個人便也動了。他們相距近千米，走到壹處去的時間卻只用了壹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