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眾生之門

　　壹個上午的時間過去。到了中午的時候，白小當試著去敲門李真辦公室的門。但她在門外等了壹分鐘，門裏無人答話。於是她略壹猶豫，推開門。
　　裏面空無壹人。
　　她走到桌前，看到桌面上的東西都已經被收攏好，正中間放了壹張寫滿字的信紙。她就拿起那張紙，細細看了壹會兒，然後將信紙折疊好，放進自己的衣兜裏。
　　門口傳來腳步聲，然後是龐飛鴻的聲音：“真走了？”
　　“是。”她點頭，並且轉過身，“留了壹張紙——是給我的。”
　　“怎麽說？”
　　白小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是給我的。關於妳的——他只說要妳按著他的話去做。”
　　然後她徑自走出門去，想了想：“我有些事，三天以後回來。”
　　早上起霧，到中午的時候悉數散去，太陽高掛在天頂。地面被曬得發燙，知了沒命地叫，路邊的雜草有氣無力地微微晃動，似乎也被這高溫折磨得失掉了最後壹絲力氣。
　　李真站在路邊往前看去——前面還有幾十人，隊伍挪得很慢。
　　這裏是隔離帶的缺口，天然形成的缺口。
　　其實這東西早就是有的，只不過肖恒當政的那個時期將這裏嚴密封鎖，普通人很難由此走出渝州的範圍之內。但三天前他將這裏解了禁，從前封鎖缺口的士兵變成了維持秩序的看守者，同時兼任邊界哨兵。
　　於是這裏就變得熱鬧起來——畢竟百萬人口的壹個區域，定然有很多外來者。而這些外來者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裏無時無刻不期盼著歸家探親——哪怕還並不清楚自己的親人是否存活於世。
　　他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來細細觀察這自然形成的“門”。但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如果不是邊界上被壹邊安置了壹個裝有兔子的鐵籠，尋常人只會以為這片區域同其他的隔離帶壹樣，是普通人觸著便亡的死地。
　　唯壹的特別之處就是那兩個“裝有兔子的鐵籠”。兩個籠子之間隔了三米多遠，這就是這扇門的橫距。他已經在和人閑聊的時候搞清楚為什麽要放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據說很多自然災害來臨之際——比如地震、火山爆發、海嘯之類——很多動物都會提前警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才搞了這樣兩個東西，而這還是更早的時候，民間在隔離帶上找缺口的時候想出來的法子。
　　至於這種辦法是不是真的行之有效……似乎沒有人親身驗證過。因為據說這種“門”壹般出現得毫無規律，消失的時候似乎也沒什麽規律。或許鐵籠裏面的兩只兔子真可以提前覺察周圍自然環境的變化，然而那種覺察大抵也只能留給人們壹兩秒鐘的反應時間。
　　那人這樣說的，李真就記在心裏。
　　其實他當然可以讓龐飛鴻用南呂宋造出來的那種“門”將自己送出去。然而就如白小當說的那樣，眼下的渝州可不是白紙壹張——也許某個平日裏時常同他見面的工作人員就擁有另外壹個身份，他不想打草驚蛇。
　　照理說寬三米的門要通過的幾十個人的話應當是相當容易的事情。但之所以隊伍挪動得如此之慢，不僅僅是因為守門的衛兵得查閱證件，還因為門邊另有其他壹群人。
　　那些人同衛兵站在壹處，大多是四十來歲的黑瘦中年人。他們也穿著迷彩服，不過是那種略顯破舊骯臟的、在路邊商店裏買來的迷彩服。這類人李真從前在平陽的時候見過——他們大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雙城區壹帶的路邊，手上擎著紙牌，寫著自己精通的活計。要麽就是流浪在大街小巷之間用無神的目光打量路邊人，壹旦見到哪個單身男子或者女子走進小巷子裏，便會丟掉手中的煙頭悄悄跟上去——
　　這類人最怕的其實不是警察，而是移民局的官員。他們的名字叫非法移民。
　　但現在隔離帶降臨，即便將所有的非法移民統統抓起來也無計可施——因為沒人願意動用大量資源把他們從“門”裏送走——要知道壹片區域的門那邊實際上還是帝國領土，而對方也不見得就願意看到自己的轄區裏又多出這樣的不穩定分子。
　　所以帝國的移民法在災難降臨之後名存實亡，如今這些非法移民們終於達成了自己從前的心願——可以無限期地滯留在帝國境內了。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取得了居留權，倒不知該哭該笑。
　　不過眼下這些人似乎又找到了壹份新工作。這也和自然形成的“門”的某些特點有關系。
　　隔離帶向上延伸，上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高度似乎已經超越了大氣外層。
　　而“門”的高度也是極高的。它們並非那種古代城門的形狀，而更像是壹面木欄墻被抽掉了壹片木板之後形成的缺口。但隔離帶不是木板，這種自然形成的“門”也並不意味著可以容許每壹個人安然通過。
　　在某些條件下——某些還不為人知的條件——即便是“門”裏也會出現異常。比如壹閃而過的“時空紊流”。這種東西就好像壹絲輕薄的煙霧那樣在門的範圍之中壹閃而過，轉瞬即逝。
　　但問題是這種“轉瞬即逝”已經足以殺死壹個普通人。大概每壹百個從門裏通過的人當中，便會有五到八個人遭遇這東西。後果也只有壹個——死亡。
　　所以那些人在這裏做的買賣就是，探路。
　　比如現在正在發生的壹幕。
　　看起來是壹家三口，排在隊伍的最前端，打算走過去。男人女人衣著得體，手裏牽著的小姑娘也幹幹凈凈。他們身後拖著的旅行箱是從前的某個奢侈品品牌，到今天來看依然精致華美，沒有破敗損壞的痕跡。
　　這意味著這壹家三口的經濟狀況相當良好。
　　三個人在門口止步不前，而衛兵並沒有催促他們，而是自顧自地在壹旁吸煙聊天，偶爾才向隊伍裏掃幾眼，呵斥那些試圖插隊加塞的人。
　　於是那群人便擁了過來，嘈嘈雜雜地自我推銷。
　　李真看著他們，微微皺了皺眉頭，但什麽都沒說。
　　壹家三口似乎被這種陣勢搞得有些發慌，壹時間手足無措。於是門邊帶隊的軍官就走過去呵斥了幾句，令那些人退去，然後低聲同男人說了些什麽——大致便是在介紹這些人的“工作項目”。
　　男子先從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色，然後看了看他的妻子。女人又低頭瞧瞧自己的女人，在男人胳膊上推了壹把。
　　那男人就皺著眉、又嘆口氣，擡眼打量環繞在身邊的那些人。
　　其實不單單只有中年人，還有那麽壹兩個年輕人。這男人琢磨了壹陣子，伸手指了指。於是其他人就發出嘆息聲，紛紛離開了。
　　留下的那個人看起來年紀最大，大概已經有六十多歲了。他朝那男人點點頭，臉上是客氣的笑容，卻沒有壹絲壹毫的擔憂恐懼，顯然已是輕車熟路。
　　李真搖了搖頭。而排在他身後、之前同他聊了壹陣子的男子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就笑了笑，低聲道：“妳可用不著擔心他們。”
　　李真意識到這人在和自己說話，轉過身去。
　　那男人就繼續說道：“壹百個人裏面遇到那種倒黴事兒的也就五六個而已——百分之五六，什麽概念？比出車禍的概率還小。那咱們從前還不是照樣開車上路？”
　　其實倒的確是這個道理——僅就概率而言。
　　但問題是……
　　這似乎是在花錢買命。是明知前方有不可測的風險，用手裏的錢財要另壹個人代替自己承擔這風險。而替代者似乎並未如他們這些行人壹樣戰戰兢兢，反而相當愉悅。
　　也許身死的概率真的很低。又或者，他們早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對自己的生命已經看得不那麽重了。
　　而那男人看起來也不是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交易”的人。他這麽做大概更是為了身邊的妻女吧。所以那人選了壹個年紀最大的——似乎也只是為了尋得某種心理安慰。
　　李真就無言地點點頭，又轉過身去。
　　這時候男人已經付了錢。老人將手中的鈔票點了點、揣進兜裏，朝門邊的那些夥伴們擺擺手，擡腳走過去。
　　隔離帶有兩到三米的寬度，他就在兩個鐵籠之間的區域慢慢地走了幾個來回。
　　士兵與那些移民們神色如常，甚至還有人幾個人在嘻嘻哈哈地同老人說笑。然而排隊的行人們卻是壹片靜默。十幾秒鐘之後老人停在門的正中間，笑著朝壹家三口招手，示意壹切正常。
　　於是男人拉起箱子、牽起妻子的手，邁步朝門口走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兩側鐵籠的裏的灰兔忽然發出壹陣尖叫。這是李真第壹次聽到兔子叫——他從前從不知道看起來溫順的兔子會發出這種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這聲音似乎比警報更加刺耳，站在門正中的老人壹下子變了臉色。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嘴角還微微揚起，但面皮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