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藏眾神

　　〔法師心若閃電，霎時明白過來，這座大殿規模之宏大，竟是容納了數方力量，古藏神話和民間傳說中的神占據壹方，前弘期藏傳佛教中的佛占據壹方，古苯教中的魔、年、贊也占據了壹方，還有壹些別的雕像，連亞拉法師也說不出來歷。古代西藏的各種神佛濟濟壹堂，世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數會聚在這個大廳之中，規模之大，數量之齊全，就這壹個大廳，究竟包含了多少令世人震驚的秘密和知識！若能讓專家學者來考證，不知將從這些造像中發現多少有重大歷史文化價值的東西！〕
　　【龍頭機關陣】
　　兩人幾乎是同時向對方發問：“妳到底碰到了什麽？”
　　可是隨即又都想到，這大廳空蕩蕩的，就算對方碰到了什麽也決計不會令自己沒有察覺，也就是說兩人確實什麽也沒碰過啊！
　　兩人錯愕的壹瞬間，那兩個圓形圖案似乎加速轉動起來，可他們很快就發現，不是圓形圖案在加速轉動，圓形圖案根本沒動，動的……是整個大廳。
　　整個大廳呈長方體狀，沿著中間的兩個圓形樞紐陡然旋轉了壹百八十度，卓木強巴和莫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身體突然懸空，有短暫的失重狀態，跟著就從三四米高度跌落地面，跌得兩人七葷八素，搞不清方向。
　　卓木強巴吃痛，最先接觸地面的腰背位置似乎被什麽東西硌著了，雙手壹撐，手掌摸到的也是壹些見棱見角的東西，將手也刺痛了。卓木強巴低頭壹看，陷入了短暫的迷惑，怎麽回事？地面不該是光滑的地板嗎？大廳頂部是密密麻麻的龍頭，為什麽？為什麽自己踩著的會是龍頭？再仰頭看，天哪——那地板怎麽成了天花板？
　　莫金腦子裏也是壹片空白，他先前預估了這裏的機關，龍嘴裏可能吐箭、吐水或吐毒物，他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整個石屋完全倒轉過來。可是機關的設計者並沒有打算給兩個懵懂的人更多的思考時間，就在兩人坐在地上還未起身的時候，兩人身邊的龍頭又動了。
　　只見那壹個個龍頭，像古代活字印刷字塊壹般，各自獨立地升起，有高有低，升起的龍頭，全都對準了還沒反應過來的卓木強巴和莫金。“不好！”兩人反應不是壹般的快，同時騰身跳起，朝龍口沒有對準的地方翻滾過去。
　　原本他們設想沿著墻根走，有龍頭射不到的死角，現在翻轉過來，龍頭都在腳下，加上這些龍頭可以或高或低地移動，整個機關再沒有任何死角，卓木強巴和莫金只能在密密麻麻的龍頭陣中奪路而逃。
　　兩邊大門堵死，兩人再怎麽逃也不可能逃離石屋的範圍，雖然他們速度快，但那些龍頭卻是跟著他們的速度而不斷加速，每壹腳落下，附近馬上就有幾個龍頭彈起，高低錯落地吐出壹陣針雨，再潛回地面。
　　卓木強巴和莫金摸爬滾打，騰挪翻跳，使盡了十八般武藝。只聽空中到處都是“嗤嗤”的飛針之聲，忽見莫金雙臀壹夾，向前猛躥，顯然是中招了，卓木強巴左肩壹痛，也是倒吸冷氣，心中暗恨莫金的防彈衣不結實。其實這不能怪莫金，除了破甲彈，大多數子彈並不是靠彈頭的尖銳來置敵死命，而這些飛針卻是以銳利著稱，針尖細若微毫，甚至發出寒芒，莫金的防彈衣能擋住針身，卻擋不住針尖。事實上也幸虧莫金的防彈衣起到了作用，射在他們身體上的飛針入肉都不過兩三毫米，但偏偏人體正是那兩三毫米的位置，被刺後感覺最痛。每次挨針，兩人身體都不由自主地產生形變，壹時各種怪異的姿勢都擺了出來，其間夾雜“嗷”“嗚”“嗯”等異常發音。
　　兩人很快發現，任憑他們怎麽躲也沒用，他們跳得越快，龍頭彈出和吐針的速度也越快，而他們唯壹能寄希望的就是那個龍頭沒有多大，估計也藏不了幾根針，吐個三兩根可能就沒得吐了，當然，最好還是壹根都別吐。終於，兩人發現，只要站著不動，那些龍頭吐完第壹輪針之後，竟然不再彈起，更遠壹點的地方，也沒有龍頭攻擊，只是等兩人發現這壹點的時候，已經被射得不成人形了。
　　莫金顧前不顧後，背上中的針少說也有數斤重，在卓木強巴的位置看去，他簡直就像壹個刺猬；卓木強巴的情況要稍微好些，背上的背包保護了背心位置，可同樣也是背包的原因，他的躲避不及莫金敏捷，他前後都中了針，胸口也有百來枚，排成倒三角形，像長了濃密的胸毛。他千方百計，施展了渾身解數，才算護住了顏面的周全。
　　兩人發現了機關的奧妙，總算有了閑暇時間來拔自己身上的針。
　　莫金痛得齜牙咧嘴，每拔壹根就罵壹句。
　　“什麽破機關！”
　　“狗屁的機關設計者！”
　　“驢蛋戈巴族人！”
　　莫金去過的古墓不少，見過的機關更是數不勝數，可他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機關，只要妳乖乖站著不動，讓第壹輪針刺上幾下就沒事，妳要是敢跳，越跳中針越多，哪有這麽損人的機關！
　　卓木強巴默不作聲地拔著針，這些飛針長約十厘米，兩頭都尖銳無比，也不知這些龍頭是怎麽吐出來的，聽莫金越罵越難聽，不由道：“妳省省吧，照我說，這些古代戈巴族人對我們還算不錯的了。”
　　“嗯？”莫金愕然擡頭，想看看卓木強巴是不是被針射傻了。
　　卓木強巴拈著壹根針道：“妳瞧，這針上既沒淬毒，也沒有倒鉤，我們不是很幸運嗎？”
　　莫金咬牙埋下頭去，心裏連卓木強巴壹塊罵了，還想針上有倒鉤！虧妳想得出！
　　卓木強巴卻沒心思與他計較，問道：“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妳問我怎麽辦？”莫金火氣未消，“我怎麽知道該怎麽辦？自從跟妳從那個祭井中走出來，就沒遇到壹件好事！”
　　“怎麽會沒有？”卓木強巴道，“妳看到那些瓷瓶瓦罐，不是還哭了嗎？”
　　莫金壹哽，旋即道：“痛苦遠大於快樂。”“若沒有痛苦，妳又如何知道快樂？”這種禪意機鋒，卓木強巴曾從阿爸那裏聽來許多，雖然久未使用，但仍是張口即來，莫金如何是他的對手。
　　莫金中文本來就不流利，見說不過卓木強巴，仍絮絮叨叨地罵著，罵幾句中文，再罵幾句英文，又夾雜些別國語言。
　　兩人拔完身上拔得到的針，對身後夠不著的地方的針，又相互拔了，站在這龍頭上，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若向門口前進吧，免不了要吃許多針，到了那裏，又能不能找到開門的機關呢？
　　正思索著，莫金突然叫道：“我明白了！”
　　“什麽？”
　　“機關，怎麽觸發機關的！是那些小孔！”莫金指著如今在墻頂的那壹排小孔，道，“是光與影的技術！古代工匠在設計這間石室的時候就考慮過了，猜到那些盜寶賊害怕地板上有機關，不敢走中間，所以在墻根處留下壹排小孔。我們貼著墻根走，擋住了射向小孔的光線，待走到中間的時候，機關自然就啟動了！”
　　卓木強巴道：“古代有這種技術？怎麽感應的？”
　　莫金搖頭道：“我不是機械師，我不知道，據說是通過壹些對光反應極為敏感的植物來實現的，這種機關我只碰到過壹次，只有中國唐墓中才有。唐朝人對光和影的技術研究，確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但許多技藝到後世都失傳了。”
　　卓木強巴道：“竟然有這麽神奇的工藝。”
　　莫金諱莫如深，道：“可怕的不僅僅是工藝，這機關的設計者能夠算計到壹千年後我們的行動，這種心思才可怕。”他奇怪地看了卓木強巴壹眼，突然道，“或許妳說得沒錯，若非運氣好的話，我們已經死了好幾次了。”
　　卓木強巴腦海中再次浮現了門上那幾行字：“‘壹個血統純正的人……’為什麽要這樣說？難道是別的人進來，這裏的機關又會是另壹個樣子？”
　　忽然壹陣波動傳來，兩人站立不穩，各自退開幾步，那龍頭裏卻沒有飛針吐出，只見地面那些活字般的龍頭，竟然像波浪壹般上下起伏，壹圈壹圈地蕩了起來。卓木強巴大驚道：“又怎麽了？”
　　莫金思索片刻，道：“不好，這個房間，恐怕要裂開了！”
　　“什麽意思？”
　　“就是要散架了！”莫金話音未落，中間的龍頭向下壹沈，第壹塊沈下去之後，引發了連鎖反應，周邊的龍頭紛紛墜落，卓木強巴和莫金根本無處可逃，眼看就要隨著那些龍頭自空中落下。就在此時，整個大殿又再壹次開始旋轉，原本水平的殿身，突然開始傾斜，最後變成完全垂直，卓木強巴和莫金原本攀附住那些龍頭，可是龍頭不斷解體，兩人不得不往下移動。
　　到了最後，移無可移，連大殿最下面的邊壁也整塊垮塌，卓木強巴和莫金兩人身體壹沈，終於還是掉了下去。
　　百忙之中，卓木強巴瞥見光亮，有柱子！他不假思索，手腕壹揚，飛索激射過去，他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後緩緩蕩下來。
　　莫金可沒這麽好運，他直接跌到這下壹層地板上，饒是他壹身銅皮鐵骨，也被跌得半天爬不起來。這次的高度遠大於第壹次石屋翻轉，莫金情急之下還使用了高空傘兵跳降之法，落地之後便是團身前滾，以卸掉自身重力，但仍然被那些散落的龍頭磕碰得壹身青紫，不過倒沒有跌斷手腳。卓木強巴緩緩攀著飛索降下，來到莫金身邊道：“妳沒事吧？”
　　莫金擡起頭來，道：“妳看我像沒事嗎？”他的額頭被壹顆龍頭狠狠地親了壹下，現在腫起壹個大血包，看起來就像長了個肉瘤。
　　“不說了。”卓木強巴道，“看看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他仰頭上望，只見頭頂是壹個碩大的空心圓盤，原本他們進入的那個大殿，顯然就是在這個空心圓盤中做著壹百八十度的旋轉，如今大殿下體和邊壁坍塌，只留下壹層地板，橫在圓盤之中，兀自上下翹動。
　　而他們所處之地乃是壹塊孤巖，面積比圓盤更大，在圓盤的正下方，有簡陋的石柱與上面相連，顯然是這個機關的底部，地面凹凸不平，沒有打磨，還保持著山巖原本的模樣。如今那些龍頭四處散落，還有無數斷掉的樹枝狀物，幾處原本在大殿中燃燒的壁燈也跌落於此，在孤巖上壹時沒有熄滅，仍躥出火焰，映照四方。四周暖風陣陣，又如回到了進入洞穴之前，孤巖之外滿是巨大的裂隙，只是那些幽幽的柔和藍光顯得稀疏難辨，遠若星辰了。
　　卓木強巴道：“我們似乎掉在這個機關的下面了。難道因為年代久遠，所以這個機關散了架？”
　　“不像。”莫金仔細檢查了那些樹狀物和龍頭以及另壹些大型石塊，得出結論道，“機關本身設計如此，若有人發現站著不動就不會吐出飛針，壹定都會站著不動，所以古人在設計機關時便考慮了進去，只要站著不動，整個房間的下方就會慢慢解體，任何人都避無可避。”說著，莫金心有余悸地看著原本大殿的位置，若不是大殿豎了起來，而是直接坍塌，他們將會從幾百米的高空摔下來，就算是鐵人，也會被摔成鐵餅。
　　卓木強巴不解道：“這麽壹個大殿，他們是怎麽做到讓它突然翻轉壹百八十度的呢？”
　　莫金沒有作聲，而是在孤巖上尋找起來。
　　方才跌落的時候他就看到，他們壹跌下大殿，那個大殿就又旋轉了壹百八十度，另壹頭的邊壁沈下來，眼看他們兩人就要像三明治中的肉餡，可那兩塊邊壁不知為什麽突然就消失了。當時莫金身體在空中翻轉，沒看得仔細，如今細細回想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然後在他落地之前，聽到了極為沈重的東西砸在這地面上，後來再也沒有聲息，莫金估計是從孤巖邊緣跌到下面去了。
　　果然，莫金在孤巖上找到壹個新的創口，如今堅固的巖石竟然被砸出這樣大壹個缺口，那東西不是壹般的沈重，莫金再看了看那個空心圓盤的結構，特別是那個蹺蹺板的兩個邊壁，恍然道：“我明白了！”
　　“什麽？”卓木強巴也很關心。
　　莫金道：“那個大殿壹前壹後的兩面邊壁，應該各自嵌了壹整塊碩大無比的磁石，而那個圓盤與大殿邊壁相對應的地方，也有兩塊同樣巨大的磁石，四塊磁石相互吸引，就將大殿整體固定在水平位置。而機關壹旦觸發，將會有更大的力量將原本附在圓盤內的磁石換掉，估計是令正負極反向，而大殿兩端的磁石，在推力和吸力的相互作用下，自然就發生了壹百八十度掉轉。而當我們站著不動，大殿底部開始解體的時候，也是那股力量再次將圓盤內的磁石換掉，這次應該是換成了普通石頭，那個大殿的重心在兩端的磁石上，而當中央部位解體不均，大殿自然就開始緩緩傾斜，當壹端磁石掉落後大殿重心再次改變，另壹端也馬上旋轉下來，兩塊磁石在空中就相互吸引，其中壹塊翻轉壹面，巨大的力量令它們改變了原本下跌的方向，最終滾到這巖層之下去了。我們兩人都是從夾縫中逃出來的！”
　　卓木強巴不免想，既然整個機關如此精密，為什麽最後要將那兩塊磁石換掉？想到這裏，他不得不再次向莫金望去，同時心中暗想：“壹個血統純正的人……”
　　莫金解開了大殿的機關構成的秘密，暗自歡喜，擡頭望去，又發現了別的異景，不由道：“餵，姜巴，妳看那裏……”
　　兩人剛剛死裏逃生，卓木強巴對莫金那聲不怎麽規整的強巴也不怎麽在意，來到莫金所站的崖邊，向遠處眺望。
　　遠處是壹團黑暗，卓木強巴極目而望，也沒能看出什麽，正準備質問莫金，黑暗中陡現光明，壹道閃光劈開了濃黑，將遠處壹線照亮，讓他們看清了這個地下世界有著怎樣的宮殿。
　　【大衍輪回臺】
　　紫紅色的光亮壹閃即逝，在那短暫的壹瞬，卓木強巴和莫金都看到了，那光照的地方雲蒸霞蔚，巖壁上隱約可見宮殿模樣，依巖而建，棱角分明，鱗次櫛比，節節高起，山巖之間鏈橋相連，整個建築群落迤邐蜿蜒，如蟠龍，綿延不斷，蔚為壯觀。那光只是壹閃，隨即褪去，遠處又是壹片迷蒙黑暗，卓木強巴和莫金便在這黑暗中，凝神屏息，目不轉睛。不知過了多久，那光又是壹晃，隱匿於黑暗中的巍峨宮殿，高低錯落，別具壹格，廊橋相連，鬥拱毗鄰，獸伏鳥蟄，佛塔林立。那絕壁之上偶見小道階梯，或百轉千回，時隱時現；或直沖鬥霄，壁立千仞。不過就是壹閃光的工夫，相去又極遠，兩人只得驚鴻壹瞥，隨後雙眼所視，皆盡墨色。
　　周遭的光芒也漸漸暗淡下來，那些跌落於孤巖上的火焰也快燃到盡頭，卓木強巴提醒道：“得想個法子，離開這裏。”
　　莫金反問道：“妳說那是什麽？”
　　卓木強巴道：“妳說那些廟宇宮殿？”
　　莫金道：“不，我說那光。”
　　卓木強巴道：“這個，隔得太遠了，或許是閃電吧？”
　　莫金不同意道：“閃電？山腹之中哪來的閃電。”
　　卓木強巴道：“那光壹閃即逝，不是閃電又是什麽？所謂的閃電，就是極多的正電子和負電子發生碰撞，大量的電荷電壓形成了電弧，發出光亮來。那些古戈巴族人能用上百噸重的磁石來固定壹間石屋，還有什麽是他們做不到的？”
　　莫金兀自搖首道：“神廟，原來是這樣的！”
　　至此兩人才知道，原來神廟是壹個統稱，並不是壹座真正的廟宇，而是壹個建築群落。由於這處巨大的山脈不知受到什麽外力作用，整座山外形完好，而內部卻四分五裂，溝壑遍地，那些古戈巴族人利用山腹中空，在裏面修建起無數座鬼斧神工的建築，山巖異常堅固，其面積也是大得驚人，要想走完這座神廟，不知要花多少天時間。
　　那光亮許久才出現壹次，那些影影綽綽的建築又看不真切，兩人收了心思，開始尋找出路，這塊孤巖就和他們從單杠逃生的石梁壹樣孤零零地懸於半空，上不著天，下不挨地，除了面積比石梁大了許多，竟是沒有任何出路。找了半天，兩人都是徒勞無功，但卻找到壹條地渠，巖壁上有滲水，從高處浸潤而下，到了這裏匯集成股，千百年來，竟然在地面流出壹條約三指深的小溝。
　　兩人從離開那座湖起就再也沒有喝過水，壹路又跳又躥，早就口幹舌燥，開始還擔心水中有什麽雜質異物，待喝得兩口，只覺溫潤甘洌，口舌生津，不由得暢飲起來。
　　眼看那幾簇火苗即將熄滅，卓木強巴道：“看來古人並沒有打算在這裏留下出路，難不成要攀巖過去？”
　　若在平日，攀巖不算什麽，可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攀巖，這可以說是開創壹項新的運動了，莫金的探燈就算電力充足，又能堅持多久？誰知道這巨大的巖壁什麽時候到頭？若說走到半路沒有電了，這巖壁是深是淺，溝縫何在，踏足點何在，難道要靠手摸？
　　“攀巖？對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卓木強巴壹句話卻提醒了莫金，他大叫道，“還記得那個垮掉的大殿嗎？兩邊都是有門的，也就是說，我們攀爬不了多久，前面就是另外壹處通道，說不定這山壁轉過去就看見了。”
　　卓木強巴道：“那就爬吧。”
　　莫金隱憂道：“如果爬過去看不見另外的出路又該怎麽辦？”
　　卓木強巴道：“現在考慮不了那麽多了。”
　　來到巖根，打開探燈，卓木強巴眼尖，頓時發現巖壁刻有壹行小字，上面寫著：“找不到出路者，請自絕於此。”
　　聽到卓木強巴絮絮念叨，莫金道：“什麽意思？”
　　卓木強巴沒好氣道：“意思就是，如果妳找不到路，就從這裏跳下去算了，壹了百了。”
　　莫金怒道：“太小看人了！”
　　卓木強巴卻想：“究竟是怎麽回事？機關設計者深諳闖入者的心理，每次在絕境都會留下各種標記，全是些讓人絕望的話，以此來恐嚇闖入者嗎？若僅僅是這樣的話，那些機關為什麽又不是致人死命的呢？”他心中清楚，雖然他和莫金全力以赴，數次死裏逃生，但那些機關根本沒有完全開啟，就像機關的設計者故意留了壹手，機關總是在他們身後迫趕他們，卻始終沒有下致命的殺手。卓木強巴愈發感到，這些機關或許原本就不是用來殺人的，至少不是準備殺死他們的，而是壹種考驗，就像倒懸空寺裏的試煉壹般，若能通過這些考驗，才有繼續向前的資格，否則只能被困死於此，設計者倒是沒有給那些無法通過考驗的人留壹條退路。
　　這樣壹想，卓木強巴思緒愈發清晰起來，在那些看似絕路的地方留下的文字，看起來是令人喪失鬥誌，可事實上，若真是絕路，又何必留下文字？豈不是多此壹舉？若不是絕路，那些文字則有些欲蓋彌彰。也就是說，那些文字只能阻退心誌不堅定之人，對於壹心想解開神廟謎團的他們，反而是壹種鬥誌的激勵。卓木強巴豁然開朗，原來如此，那些古代戈巴族人在大門口早就留下了行進在神廟中的要訣。
　　壹個血統純正的人！
　　壹個智慧絕倫的人！
　　壹個沒有畏懼之心、身手了得的人！
　　所有的壹切都是圍繞著這三句話在進行，若是不具備這三個條件中任何壹個，在神廟裏都將寸步難行，卓木強巴不禁暗想，自己竟然是沾了莫金的光，若沒有莫金，自己在神廟中又能走多遠呢？想到這裏，他不由想到亞拉法師、呂競男和敏敏三人，他們又怎麽樣了呢？
　　“我走前面。”莫金自告奮勇。
　　卓木強巴道：“妳身上有傷，我先走，妳跟在後面。”雖然整個大殿是豎直起來，但他們下跌的高度也有壹二十米，就算使用了傘降團身翻，這麽高跌下來可不是說著玩的。
　　兩人就沿著那行小字出發，在黑暗中用有限的光芒尋找路徑，緊貼在巖壁上蠕蠕移動，沒有發生意外，莫金的猜測也很正確，爬過這段弧形巖面，前面就出現了石橋。
　　兩人平安落橋，身後是壹道陡坡，臺階筆直而上，顯然就是連接那座大殿出口的。前方是三米寬的石橋，飛架裂隙兩側，和這裏的所有道路壹樣，沒有欄桿，筆直地延伸過去，下抵深淵。橋的彼端又是另外壹壁山巖，大門洞開，不知暗藏什麽玄機。
　　“走吧。”卓木強巴深吸壹氣，兩人對望壹眼，邁步上橋。
　　※※※
　　燈火輝煌的大殿裏，亞拉法師和呂競男的註意力早已不再關註那些蟻行士兵，更多地將註意力放在這些雕塑作品中來。
　　“三倍畏懼！”壹看到這些造像，呂競男馬上想到壹個心理學術語。不知是巧合，還是古人故意為之，從這些造像來看，應該是後者居多，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說明這些古人對心理學也算是很有研究了。
　　所謂三倍畏懼，是指人們在孩提時代，心智初步成熟，有模糊記憶的年紀，約莫是三四歲左右，也有早的能將記憶提前至兩三歲，那時候的小孩看成年人，便宛若天神，因為成年人無論是體形還是力量，都是三四歲的小孩望塵莫及的。那個時候的小孩，因為毫無抵抗能力，所以對成年人最為畏懼，而壹個普通成年人與壹個普通四歲小孩相比，體形正好是小孩的三倍左右。
　　根據心理學家的研究，這種畏懼植根心底，就算是成年之後，每個人依然存在著三倍畏懼，換言之，當壹個成年人遇到壹個體形大過自己三倍的生物時，便會生出壹種本能的畏懼感來。
　　那些造像，最小的也有五六米高，正好是壹個成年人的三倍左右，這種造像又是最多，每壹尊都雕得宛若真人，行走其間，便會生出那種無力反抗的畏懼感來。當然，真正吸引眼球的還是那些大的造像，通高數十米，像壹棟棟樓房拔地而起，神態威儀，令人生敬生畏。更令人驚異的是，這些造像的形態全然不似佛教中的佛像造型。尋常佛像大多肅穆直立，面目慈和或憤怒，雙目微微俯視；而這裏的造像則更為寫實，那壹個個二三十米高的巨人面部表情各異、姿態各異，看起來就像是壹群活生生的巨人。
　　東邊的那壹組造像共有五尊，身高都在二十五米左右，其中的壹尊蹲著，雙目凝視地面，似乎要看清地上的小人究竟想做什麽，而另壹尊似乎正躡手躡腳走向他身後，準備拍他壹下，神色之中帶著小心和玩鬧；另兩尊交頭接耳，壹人將嘴對著另壹人的耳朵，眼睛卻瞟著別的方向，那聽的壹人露出心領神會的微笑；旁邊還有另壹人，壹手指著地面，似乎正指著這群盜寶賊，另壹手則拉著那傾聽者的衣袖，雙唇微張，好像要告訴那人來了生客。
　　這組造像絕非佛像，那些巨人形態逼真，動作自然，像極了壹群正在排演話劇的巨人演員，所著服飾也都寬袍大擺，有五花腰帶、獸皮帽和獸靴，還有壹人留有山羊須。其余的造像也大同小異，皆是壹組壹組地呈現，或交頭接耳，品頭論足，或四顧張望，好奇註目，仿佛他們都正看著這壹行闖入的小人，驚奇不已。
　　呂競男大為不解，據她所知，要雕壹尊大佛像所耗甚巨，往往都是由極為虔誠的信徒督造，信眾募集，數年乃成，其中包含了信徒和信眾對神靈的崇敬，因此但凡巨型雕塑，不是神靈，便是國王、英雄等在百姓心中具有極高地位的人物。斷然沒有什麽人會雕壹群普普通通的巨人，而且每壹尊都巨大無比。可看這些巨人的服飾裝束，確實和普通藏民相似，說他們是英雄吧，這些巨人男女都有，既不像武士，也不像文臣，說他們是神佛吧，在呂競男印象中可沒有這等模樣的神佛。“難道是戈巴族中的英雄？”呂競男這樣想著，就問了出來。
　　亞拉法師淡然壹笑，道：“這些是神。”
　　“神？”呂競男秀眉壹蹙。
　　亞拉法師道：“對，不是佛教中的神，也不是苯教中的神，而是西藏民間土生土長的神，但是在佛教和苯教中，對他們都有記載，只是各不相同罷了。如果我沒弄錯，這五尊造像便是五尊山神，但究竟是哪五尊，因為我們西藏的很多山神，太多神靈的描述都與之相似，沒有坐騎和法器，我很難確認。”
　　呂競男肅然起敬，道：“這些大大小小的，全是神靈？為什麽我看他們，就像壹個個普通人？”
　　亞拉法師道：“神靈的普通化，正好契合了我們聖教中佛眾平等，我即是佛的奧義。”
　　“妳們看這些神，像是在幹什麽？”年輕人突然插話道。
　　聽年輕人這樣壹提醒，呂競男放大眼界，不再只關註壹尊兩尊，或是壹組兩組造像，而是盡力看到整個巨大空間中的所有造像，只見那些神靈三五成群，東壹簇、西壹簇，大多都在相互談論，也有凝眉苦思、皺眉不語者。而再遠壹點，竟然也有藏傳佛教的造像，只是相隔太遠，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那幾尊最大的佛像，呂競男還是可以肯定的，那些佛像比這些神要端莊許多，雖然也在交談，只是微微側目、轉頭，不像這些神靈，或蹲或坐，姿勢隨意。
　　亞拉法師目力更佳，看到佛像再往後，在偏西位置是另壹些異常獨特的雕像，似人似妖，獨角有之，獨目有之。法師心若閃電，霎時明白過來，這座大殿規模之宏大，竟是容納了數方力量，古藏神話和民間傳說中的神占據壹方，前弘期藏傳佛教中的佛占據壹方，古苯教中的魔、年、贊也占據了壹方，還有壹些別的雕像，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歷。古代西藏的各種神佛濟濟壹堂，世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數會聚在這個大廳之中，規模之大，數量之齊全，就這壹個大廳，究竟包含了多少令世人震驚的秘密和知識！若能讓專家學者來考證，不知將從這些造像中發現多少有重大歷史文化價值的東西！
　　“像是在開討論會？”此時呂競男已經回答了那個年輕人的問題。壹點兒也沒錯，那些神佛交頭接耳，三五成群，真的像在展開壹場討論。亞拉法師心中疑惑，古代戈巴族人利用巨大的地底空間，雕鑿出無數巨型石刻，再以類似曼陀羅壇城的形式將滿天神佛都請於壹室，就為了讓他們開討論會？古人究竟想借這些佛像告訴我們什麽？這些神佛各自處於不同陣營，究竟在討論什麽？
　　年輕人也正這樣問著呂競男：“不錯，正是在開討論會，妳們可又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麽呢？”這個問題呂競男答不上來，神靈們討論什麽問題，凡人怎麽會知道？
　　“喏，答案就在那裏。”年輕人將手臂伸直，朝遠方壹指。
　　呂競男順著年輕人的手臂看去，極遠的地方似乎有個極大的雕刻，那些二三十米的巨人尚不及那個雕刻的三分之壹高。那個東西應該是整座大廳中最大的雕刻了，只是相距極遠，又被眾多巨大的神像擋住了視線，不易察覺。
　　從遠處看似乎是壹個桃形，不過頂端並不尖，又有些像個蘋果，呂競男搖搖頭，恐怕走到那裏還要花很長壹段時間，只有再走近些，轉到光亮明朗的地方才能看清。
　　亞拉法師雖然壹語不發，但也想探個究竟，年輕人提議道：“去看看吧，也好解開妳們心中的謎團。”聽那口吻語氣，似乎根本不擔心他們會逃走，亞拉法師不免在心中暗嘆：“好強大的自信。”
　　【存在的意義】
　　呂競男攜了亞拉法師，兩人朝那巨大的雕刻走去。壹路上盡是各種巨型神佛，有些重要的神佛面前放著巨大的石刻桌案，那些桌案上擺放的已經不能稱之為供奉了，全是各種閃閃發亮的珠寶，堆積成山，那些傭兵們便在壹座座寶山上爬來爬去。他們往往費盡體力，好不容易爬上壹個桌案，滿眼的珠光寶氣令人眼睛發紅發亮，奮不顧身地撲倒在各式法器和珠玉叢中，縱有磕碰也毫不疼痛。可當他們爬上寶山頂端，望向另壹桌案時，又發現遠處桌案那壹堆寶山比這壹堆更大，寶物更多、更精美，於是又紛紛猿攀而下，沖向另壹桌案，待上得頂端，又有新的發現，於是又齊刷刷地沖向另壹處。
　　那壹群傭兵蹦跳若猿，沖鋒似狼，衣服口袋裏塞滿了各種金銀飾器，有些口袋塞滿，雙拳也握不住了，索性用嘴叼著，用頭頂著。更多的是用早就準備好的大型蛇皮口袋，裝了滿滿兩袋，用繩子捆了拖著走，明明已經拖不動了，還在往裏拼命填，若是看見什麽奇珍，更是壹副不要命的架勢沖將過去，原本已裝好的珍寶又不要了，散落壹地，壹片狼藉。
　　也偶有爭鬥，但柯夫治下極嚴，往往壹個小隊長似的人物出面調解，雙方就放棄了爭端，更別提耍刀弄槍，主要原因還是這裏的珍寶太多，就算這些傭兵費盡心力，所能帶走的也不過九牛壹毛。
　　金剛杵、十字金剛杵、反萬字金符、金剛橛、黃金骷髏棒、骨棒、叉棒、天蠍劍、天蠍矛、天蠍鉤、黃金顱骨、脛骨、脛骨號、筒號、七寶海螺、金翅鳥、魔蠍、象、馬、老虎、花蔓弓、拘魂牌、瑟珠、吐寶鼠鼬、佛盒盆缽……
　　各種密教法器和密寶散落得到處都是，亞拉法師看得直搖頭，加大步伐向遠處走去，也好落個眼不見心不煩。
　　不知走了多久，那些喧囂的尖笑聲、呼吼聲早已不聞，兩人漸漸離那中心最大的雕刻近了，走得越近，越發心驚，這個雕刻不是壹般的大，高度約有百米，幾乎快頂到大殿的穹頂了，而走近了他們才發現，這個雕刻好像是壹個人頭的形狀，他們看到的部位應該是後腦勺。
　　壹個壹百來米高的人頭，放在諸般神佛的中央，古代戈巴族人究竟想表述什麽？亞拉法師和呂競男都心下明白，這麽巨大的雕像，走近了反而只能看到局部，索性不再前行，而是穿插於神佛之間，繞圈走，要繞到那個頭像的正面去。
　　走了小半個時辰，呂競男突然停下來，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地面，亞拉法師目光壹掃，已然了解呂競男發現了什麽。他們所行走的地面與遠方的地面顏色略有不同，只是由於幅面過大，所以不易察覺。這些地板的顏色，竟是繞著中心的頭像，畫著壹圈壹圈的同心圓，每壹圈環上分布的佛像皆有所不同，亞拉法師想了想，心道：“這種布局，這種結構，難道是傳說中的大衍輪回臺？”他想起密教經典中對輪回臺的描述：“諸般神佛，側目視之，生死輪回，不滅不息……”
　　呂競男察視之後告訴亞拉法師：“這裏也有機關，只是還沒啟動。”亞拉法師緩緩點頭，兩人愈發小心起來，這裏的巨石像，最小也有五六米高，大的更是達二三十米，機關真的啟動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又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總算走到了那頭像正面，可入眼所見，不免令二人大為瞠目，那件雕像的確是壹個人的頭顱，五官清晰，頭頂無發，但與宗教中的佛像羅漢等無關，有些類似於眾生之門裏的那些人形雕塑，沒有頭發，也不辨男女。整個頭像的面部輪廓卻是無法分辨，因為頭像的顏面處竟然爬滿了各種蟲蟻，但凡猙獰的，帶毒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各種有毒生物爬滿了頭像的面頰，雕得仿若活物壹般，遠遠望去似在不住地蠕動。
　　那個頭像面目本身也頗為猙獰，只見它張開大嘴，鼻孔朝天，壹副要擇人而噬的表情，雙眼又極力外凸，眼瞳似乎在瞪視自己面前的生物，眼珠子被雕刻成壹種落日癥，眉毛雖然被毒蟲所覆蓋，依然能看出他深皺雙眉，作深思狀。遠遠看上去，這是壹個被迫張開大嘴，雙眼十分驚恐，又露出深深憂慮的頭像造型。
　　亞拉法師目力極佳，更是看見那森然大嘴和那落日雙瞳中，似乎還有別的東西，便和呂競男走得更近，以便看得更清。
　　隨著距離的縮短，那頭像嘴裏和眼瞳中的事物也漸漸清晰起來，呂競男和亞拉法師只有更添驚愕，但見那頭像的雙眼之上，滿是浮雕，雕刻的竟然全是壹組組男女交媾的姿勢，而那張大的嘴裏則是飛禽走獸，魚蟲蟻豸，花草藤木，還有各種小人，神佛妖魔，無所不包。而在近處看那人臉上的毒蟲，不僅在噬咬那人的臉，同時也在相互撕咬，而那頭像額頂往上壹點的顱骨部分，竟被那些毒蟲咬穿了壹個洞，似乎所有的毒蟲都擠著、爭著往那洞中爬去，也有許多毒蟲從那頭像的耳孔、鼻孔和眼角中爬出來，更多的又想鉆進去……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從未見過這樣的雕刻作品，密教中沒有，佛教中沒有，苯教中沒有，就連神話傳說中也沒有，這擺放在眾神中心的究竟是什麽？
　　“法師大人，這……這在典籍中有提到過嗎？”呂競男滿是疑慮地問道。
　　亞拉法師肯定道：“沒有，絕對沒有！這個東西，應該是戈巴族人到了這裏之後才雕出來的。我相信，在世界上任何壹個地方，也再找不出這樣的雕塑，這究竟是指代什麽呢？將它放在所有神像的中間，讓神靈們思索，究竟是想思索討論什麽？”
　　“存在！”年輕人的聲音竟然在前面響起，跟著就見他從壹尊巨石像下轉身出來。原來，呂競男和亞拉法師走後，年輕人也帶著好奇前來查探這中心的雕刻，他走了捷徑，竟比呂競男和亞拉法師先抵達巨人頭像的下方，已經在這裏觀摩了好長時間了。
　　“存在？”亞拉法師和呂競男都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雕刻品同年輕人所說的話聯系起來。
　　“是的，存在。”年輕人背著雙手走過來，面露得意之色，像個資深講解員為兩人解說道，“所有生物中，擁有我識的生物極為稀少，大象、海豚、人猿、猩猩，扳著指頭也能數過來，大多數生物只依本能行事，它們所能思考的範疇，也只是為了滿足本能需求，領地，進食，交配……更低級壹點的生物，根本就不具備思考的能力，就連它們的行為方式都是直接從上壹代遺傳下來的，它們僅僅是壹種自身對自身的拷貝，在無盡的歲月中壹直重復而已。真正學會並善於利用思考來創造的，只有妳們人類。”
　　說著，年輕人將手往那個巨大的人頭雕像壹指，對於這壹點呂競男和亞拉法師只能認同，畢竟除了壹直藏在懸疑中的外星高智商生物外，人類為萬物之靈，是地球上唯壹掌握了思考並能嫻熟運用的物種，這已是公認的事實。
　　但是亞拉法師註意到，那個年輕人說的不是“我們人類”，而是“妳們人類”，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他不屑自稱為人類壹般。
　　“很顯然，古代戈巴族人早在壹千多年前，就已經認識到人的大腦才是思想的核心，而不是心臟，這比歐洲又早了幾百年——”年輕人冷笑道，“所以這個頭像本身，指代的就應該是壹個人。行為能力的中樞所在，判斷能力的中樞所在，思考能力的中樞所在，人類區別於其他物種的唯壹不同之所在。妳們在遠方觀察它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它有些面熟？除去巨大的體形和滿臉的毒蟲之外，它像不像羅丹雕刻的《思想者》？如果它不是這樣壹副驚恐的表情，也沒有張大嘴，僅看他眉宇之間的神色，這些古人，顯然也完美地把握住了對‘思考’兩個字的表達。”
　　經年輕人壹提點，呂競男和亞拉法師同時皺眉，細細想來，還真有些像，這個年輕人的觀察能力，顯然比他們更為敏銳，可越是如此，兩人就越發憂心忡忡，同時心底發寒，他們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說不出來。
　　“雙眼之中全是欲望——”年輕人收斂笑意，望著頭像的眼睛道，“或許妳們會這樣認為，但其實不是，相信兩位對壹些藏傳佛教中的歡喜禪並不陌生，也應該見過種種性愛石窟，妳們看這雙眼中的男女交媾圖，與那些雕刻比起來，可有壹絲淫糜之意？這些，其實只是很原始、很普通的交配圖而已，象征的是……繁殖。任何壹個物種要保持物種自身的存在，不管使用何種方式，都離不開繁殖。繁殖，是所有有限生命體要將自身系統保存下去的唯壹方法，妳們人類也不例外。”
　　聽年輕人這樣壹解說，呂競男再看那巨像雙眼，果然，裏面的男男女女，雖然在不同的方位、用不同的姿勢在進行著交配，但浮雕強調的卻並不是性愛，甚至古人有意隱去了男女雙方的歡愉之情，雕刻出的人表情都異常嚴肅，就像壹對對正在辛苦勞作的苦力。拋開了種種愛情、文明的外衣，其實人類所批判的、所贊美的、感到神秘的、好奇的、羞恥的、鄙夷的，不過只是為了壹個很簡單的目的——繁殖。
　　年輕人並沒有停頓，而是繼續說下去：“眼睛看得更遠，所以它看到了物種延續的本意——繁殖，而嘴，這張大嘴裏林林總總，包羅萬象，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跳出有機物這個範疇，它象征的則是能量的循環。這樣說或許太深奧，或許古人表達得更簡單壹些，但是我覺得，它象征的，就是能量的循環。壹個物種要想繼續存在，就離不開繁殖，而壹個生物個體想要繼續存在，則離不開能量的循環，對妳們普通人來說，也就是……進食。這張嘴裏雕的所有東西，都是可以吃的。”年輕人似笑非笑地往那張大嘴瞥了壹眼。
　　“那……那些佛像……”呂競男有些驚訝地指著頭像嘴中，裏面可還有神佛妖魔的雕塑啊！
　　年輕人戲謔地看了呂競男壹眼，轉頭對亞拉法師道：“若世上真的有妖魔神佛的話，人在餓得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說不定也只好捉來吃了，不是嗎？”
　　亞拉法師打了個寒戰，這句話實在是對宗教的大不敬，可他竟壹時忘了反駁，心裏隱隱覺得，這年輕人說的話或許是對的。而在種種神話傳說中，吃神和吃魔的故事也不少，《西遊記》裏不管是妖魔鬼怪，還是普通惡人，不都想把唐僧捉來吃了嗎？
　　年輕人悲憫地看著呂競男和法師，嘲諷道：“但凡是能找到的，能放入人嘴裏的，哪壹樣是人類沒吃過的？不過，這些古人倒也沒有批評這種行為，他們只是將壹種本能以最簡單、最原始的方法表達出來而已，個人要存在，就必須有能量的循環，進食是人類保持自身存在最基本的條件。”
　　說到這裏，年輕人才停了下來，又轉過頭去打量那巨大的頭像。亞拉法師看了年輕人背影壹眼，這個年輕人提到了眼睛，提到了嘴，可這個頭像最離奇、最明顯的地方他卻壹字未提，法師不免追問：“那臉上的毒蟲，又象征著什麽？”
　　年輕人轉過頭來，老氣橫秋道：“象征著，這個大殿內所有神佛都在思考的那個問題——存在的意義。”看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壹個飽經滄桑的智者，眼中流露出的是對世事的感悟和悲憫，亞拉法師心中壹驚，這個年輕人在舉手投足間竟然帶著極為強烈的心理暗示，讓人不知不覺地就認同他的說法，這種手段……可怕，太可怕！
　　趁年輕人沒有留意自己，法師小聲地告訴呂競男：“聽他說話，不要看他的眼睛。”呂競男像是猛然驚醒，對法師做了壹個“知道”的小動作，眼睛雖然仍看著年輕人的方向，眼神卻早已遠離。
　　年輕人對兩人的小動作毫無察覺，或許對他來說，這種充滿意識暗示的談論早已成為壹種習慣，他自顧自地解釋著：“人類的初生嬰兒，壹片空白，就像壹張白紙，當他發出第壹聲啼哭，聽到人世間第壹種聲音，便如同在這張白紙上塗了壹筆；當他睜開眼睛，捕捉到第壹縷光芒，便又在這張白紙上塗抹了壹筆，如此經歷人世，見到、聽到、聞到、嘗到、觸摸到、感知到……壹切的壹切，最終那張白紙將畫出許許多多不同的線條。對於這尊雕塑而言，人世間的每壹種事物，便由壹條毒蟲表達出來，大抵暗含了道家思想中‘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的道理。最終人的壹生，就像這座雕刻所表達的壹樣，被各種毒蟲爬滿，鉆入腦中，咻……”年輕人發出火箭升天的聲音，做了壹個報銷的動作。
　　亞拉法師低聲道：“壹面之詞，不可全信。”
　　呂競男問道：“妳說滿天神佛都在思考，思考什麽？臉上爬滿了蟲，就象征了存在的意義？”
　　年輕人道：“整個雕刻表達的是壹種存在的矛盾，眼睛象征著物種的存在，嘴巴象征了個人的存在，而臉上的毒蟲則象征了這種存在的矛盾，這是壹種激烈的交鋒。誰都知道，壹個生命誕生於世，最終的結果是走向死亡，從未有過例外，推而廣之，任何壹個物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最終結果，都是湮滅、消亡，從存在的那壹天起，它就在走向不存在。就連我們這個宇宙也是從壹個奇點誕生，最終將回歸壹個奇點，從虛無中誕生，又回到虛無，這就是所有時間、空間所能囊括的全部物質的最終歸宿。如此壹來，就產生了壹個問題，既然生只是死的開始，存在的終極目的都是毀滅，那麽，存在的意義究竟又在哪裏呢？因何而存在？這個問題是人類擁有系統的思想意識以來，除了追尋我是誰以外，另壹個終極哲學命題，其實兩者也可以看作壹個問題。人類有史以來，出現過無數哲人、偉人，卻從未有壹個人弄清過這個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我從哪裏來？將到哪裏去？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誕生的，深奧壹點的宗教試圖闡述清楚，人為什麽活著，又為什麽死亡，而淺顯壹點的宗教則告訴妳，人應該怎麽活著，又該如何面對死亡。但事實上，沒有任何壹個宗教找到了壹個明確的答案，壹些模棱兩可的回答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不同的人讀了同壹種宗教的教義，卻產生了不同的答案，甚至出現了完全相反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說著，年輕人斜睨呂競男道，“妳是為什麽而存在的，妳知道嗎？”
　　呂競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
　　年輕人露出所問非人的表情，拍著腦袋道：“噢，我差點忘了，妳是宿生。”
　　呂競男臉色大變，手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指著年輕人道：“妳……妳……”
　　亞拉法師也是暗驚，連這麽隱秘的事情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年輕人笑道：“作為忘記了自身存在，只為別人存在的宿生，問妳這個問題倒是有些多余了。”
　　年輕人又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亞拉法師，法師以偈語道：“順本心而為，令其無悔。”
　　年輕人譏笑道：“我問的是存在是為了什麽，妳回答的卻是壹種存在的行為方式。”他搖頭道，“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們眼前這尊巨大的雕刻想要表達的就是這麽壹個意思，它在詢問所有的神佛，如果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毀滅，那麽存在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年輕人那雙憂郁的眼睛陡然上揚，眼中精芒壹閃，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思考，不過亞拉法師所思考的是：“這個年輕人說的最後壹句有語病，不應該說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毀滅，而應該說存在的最終結果都是毀滅才對吧？”
　　三人似乎都陷入了沈思，壹時無語。此時呂競男再看那尊巨大的人頭，頓時有了不同的感覺，若非那個年輕人的述說，誰又能想到這個看起來醜陋、猙獰、恐怖的頭像，竟然隱含了如此深邃的思想？看著看著，她看到那人頭嘴下，似乎有幾個人！
　　【靈魂纏繞之地】
　　傭兵中也並非全是泛泛之輩，其中就有壹些，沒有被那些巨大的石桌案上堆積如山的珍寶迷惑了心智，他們在觀察，並且很快發現，那些石桌案上擺放的不過是對身後神佛的供奉，顯然身後神佛的等級越高，那它們面前的供奉就越豐富，珠寶就越精美。於是那些傭兵就開始尋找，這整個大廳中哪座佛像的等級最高，找來找去，找到了中間最大的那個雕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可壹看那石雕的體積，那裏面的東西檔次肯定不會差。
　　因此，當年輕人下令解散的時候，那幾名頗有眼光的傭兵二話不說，直奔中間那個巨大的呈不規則球形的雕刻而去，他們比呂競男和年輕人都要更早抵達人頭像的下方。
　　由於為了讓遠處的人也能看到人頭像眼中和口中的雕刻，那個頭像顏面是微微有些傾斜的，那幾個傭兵可不知道什麽雕刻的意義，只管找雕刻裏有沒有寶貝。他們老早就看到那個雕刻的嘴裏有各種東西，還不時地發出寶石獨有的閃光，顯然那張大嘴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就興沖沖地壹直狂奔到嘴下。直到抵達頭像跟前，才發現這個雕像實在是太大了，遠遠看到的下唇已經沾地，可走近才發現，要想上去，還得頗費壹番工夫，幾個人手足並用，竭盡全力地向大嘴爬去。
　　呂競男他們距離那頭像其實仍極遠，若非仔細觀察，還真難發現那幾個踩著毒蟲向大嘴攀登的傭兵。年輕人顯然也發現了那幾個人，驚慌大叫起來：“餵！妳們幾個！快回來！”只是隔得太遠，整個大殿空間又太大，聲音無法傳到那幾個傭兵耳裏，年輕人又趕緊取出通信器，調節頻道，可惜晚了壹步，頻道還沒調好，呂競男就看見，爬得最快的那名傭兵已經抵達大嘴嘴唇上了。
　　那名傭兵還來不及揮臂歡呼，就像被壹股極大的吸力壹下子就吸了進去，呂競男楞了楞神，緊接著突然大地壹顫，轟然巨響，就像有萬噸的巨物重重地砸向了地面，再看那頭像，原本大大張開的大嘴，竟然合上了！其余還攀附在頭像嘴唇邊緣的傭兵，也因那壹震之力，紛紛跌落下地，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估計是活不成了。只聽那年輕人低聲罵道：“壹群蠢貨，又要多費不少時間。”
　　那大嘴合上之後，整個巨型頭像也發生了變化，先是那雙眼睛，漸漸紅了，眼眸上浮雕的種種交配圖，也染上壹層猩紅之色，接著紅色向眼外蔓延，如臉殼皸裂般，八方漫開，那壹個個毒蟲紛紛被紅線浸繞，兀自扭動不休，更加活靈活現。那壹道道蛛網般密布的紅線離開了頭像，繼續沿著大廳地面延伸，那壹個傭兵的血再多也是有限，斷然不能染紅如此大的面積，顯然是另有機關。隨著紅色蔓延的面積越來越大，整個輪回臺，開始徐徐轉動。
　　以巨大的頭像為中心，整個大廳的地面壹環壹環地向外散開，現在的轉動，也壹環壹環地進行著，中間的頭像逆時針旋轉，外面壹環則順時針旋轉，再往外壹環又是逆時針旋轉，如此環環遞進，而且每壹環轉動的速度各不相同。最外壹環旋轉速度最快，那裏的桌案也是最多，很多傭兵都在桌案之上，震動伊始就感到不對勁了，可桌案頗高，可不是說下就能下的，許多傭兵來不及跳桌逃生，整個環道就已經開始加速旋轉。沒幾秒鐘，旋轉的速度就讓桌案上堆積如山的供奉移動起來，有些傭兵就此被珠寶所掩埋，也算死得其所，還有些則站立不穩，被甩下了桌案。
　　隨著旋轉的加速，只見那些環道開始分離，逆時針旋轉的環道都漸漸沈降下去，而順時針旋轉的環道則漸漸高起，每壹條環道的厚度都在五十米左右，如此壹來，就像突兀地聳立起無數道厚墻。
　　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發現，那些佛像全都擺放在逆時針旋轉的環道上，而順時針上升的環道，則空無壹物，有些傭兵不明就裏，站在了上升的環道內，看著沈降的環道越來越遠，想跳又不敢跳，焦急地在逐漸高出的環道上來回奔跑。
　　呂競男、亞拉法師和那個年輕人都站在佛像之中，隨著環道緩緩下沈，呂競男暗示法師要不要趁機跳上上升的環道，亞拉法師搖頭拒絕。他們對這裏的機關構造壹無所知，而那個年輕人似乎知道很多，他既然壹直都站在這些佛像之間，肯定是有原因的。
　　對呂競男他們而言，那些不住上升的環道就像壹圈圈環形圍墻，正不斷拔高，隨著墻體的上升，壹幅幅巨大的精美的壁畫也浮現在墻身，隨之現身的，還有滿是浮雕的門窗，透過門窗，可以看見裏面的環形階梯，上上下下，交錯不斷。
　　上升的環道已經快要頂到穹頂了，可它們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使不幸站在上升環道上的傭兵們慌了神，紛紛驚呼起來，呂競男不由暗贊亞拉法師的先見之明。看起來，那些環道不頂上天花板是不會停下了，環道上的那些傭兵，這時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在背包裏找傘降替代品，可他們的背包裏裝滿了金銀珠玉，像傘降這種沒用的東西，早就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慘叫聲若有若無地在大廳中飄蕩，有些倒黴鬼已經成為這個巨大磨盤中的碾磨物了。年輕人在與余下的傭兵通信，讓他們待在原地，不要亂跑，他去接應他們。
　　年輕人扭頭，像在詢問亞拉法師：“和我壹起來嗎？”說完就走，亞拉法師示意，和呂競男紛紛跟了上去，此時的環道，已經變成了無數環形圍墻，圍墻上到處都是開口，似門似窗，有的開在地面，更多的開在半空。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跟隨年輕人走進壹道門，通道內盡是向上的階梯，走了壹段，階梯分岔，又出現了向下的階梯，年輕人帶著他們在這階梯中忽上忽下，來回穿梭，不多時就從另壹道門出來。
　　兩人壹看，又到了另壹圈有佛像的環道，向前百米，壹尊佛像攔在路中，那些巨大的佛像此時竟然成了堵塞通道的攔路石，年輕人看也不看，埋頭鉆入了另壹道石門中。三人就在這無數的階梯、環道間，上上下下。
　　※※※
　　另壹面，卓木強巴和莫金，也開始了新的探索。他們過橋之後，確認暫無危險，便在橋頭小歇，等待力氣恢復，其中壹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他們在橋頭發現了壹行小字，如今兩人已經達成共識，凡是出現字的地方，都沒什麽好事。他們沒將體力恢復到壹個較佳的狀態，不敢貿然往裏闖。字面上的意思，卓木強巴翻譯為：“靈魂纏繞之地，至死不休。”但莫金已經不敢再輕信卓木強巴的話了，從前面幾次遭遇來看，卓木強巴的翻譯水平實在是大有問題。
　　離開橋頭之後，便鉆入壹個巖洞之中，初時洞穴頗大，越往裏走，通道越小，洞裏又有洞，環環相連，兩人都生出壹種踏足蟻冢獸穴之感。莫金看著潮濕的四壁，突然想起過往經歷，喃喃道：“這種地方……”
　　“適宜生物飼養。”卓木強巴將他未說完的話補足。
　　莫金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他們兩人又不是操獸師，而且這些古戈巴族人飼養的東西實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陰暗潮濕的通道，湧來壹陣陣腐臭的氣息，四壁濕漉漉的，地面多有積水，兩人壹前壹後，踩在水窪中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武器已在手，兩人全神戒備著，再往裏走，竟然沒了光亮，漆黑壹片，兩人的探燈僅僅照亮身前三五米遠的地方，洞穴裏足踏水聲，愈發地響亮起來。不多時，只聽壹陣“嗒、嗒、嗒”的爬行聲，從洞穴深處傳來，莫金道：“多足動物，體形比外面那些蟑螂大。”
　　卓木強巴也道：“數量不少，也有沒發出踏水聲的，它們能爬墻。”也不知是探燈，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那些生物始終沒有露面，只是在黑暗深處時不時發出“嗒嗒嗒”的移動聲，而且移動壹段距離之後就不再跟來，倒像是卓木強巴和莫金的腳步聲吵到它們休息了。
　　莫金不住地小聲催促：“快走，快走。”他們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希望這段黑暗的洞穴不太長，或許出去了就好了。
　　卓木強巴單選直徑，僅二三十分鐘就出去了，只是眼前所見，卻並不能令兩人高興起來。
　　眼前的情形，就好像他們剛踏過雲梯那陣，他們身處在壹鷹嘴巖上，孤鶩懸空，上下不能，前方是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唯壹有所不同的是，對面不是另壹片山崖或石壁，而是整整齊齊的石柱陣列。
　　那些石柱粗細不均，小的邊長壹兩米，大的則有十幾米，皆從深淵的下方延伸上來，最後又消失在漆黑的頭頂空間，石柱與石柱間，則是無數好似平衡木的細支架結構組成，間距寬窄不壹。那些粗大的石柱上燃起了明晃晃的燈火，其余壹些細小的石柱，則嵌有發光的石頭，整個石柱陣列排開，展現出無比廣闊的氣勢。
　　在莫金看來，這就是壹個巨大的工地腳手架，不禁喃喃道：“渾蛋，怪不得前面讓我們練習攀爬。”
　　卓木強巴道：“看來是要沿著這些石柱攀爬過去了，不過看起來，比巖壁更好攀爬。”
　　莫金喃喃道：“我擔心的是那些柱子中間有古怪。”
　　“靈魂纏繞之地，至死不休……”卓木強巴重復了壹句橋頭的警語，自問道，“為什麽要修成這樣？”
　　“餵，妳看那裏！”莫金指著頭頂，卓木強巴仰頭看去，只見頭頂巖壁，鋪著壹層薄薄的絮狀物，那堆絮狀物中，又垂下絲線來，吊了兩個囊狀物，初看上去，像是蛛絲，只是兩個囊狀物的體形有些大，卓木強巴初步估計，那兩個囊狀物體積不比自己小。
　　“難道是蜘蛛？”莫金看了卓木強巴壹眼，似在詢問。
　　卓木強巴道：“我們確實遇到過壹些大型的蜘蛛，不過……”他盯著頭上道，“要將這麽大的東西吊上去，這裏的蜘蛛的塊頭，應該比我們見過的更大。”
　　“把那兩個東西放下來看看是什麽。”莫金提議道。
　　卓木強巴看了他壹眼，莫金解釋道：“我們起碼得知道這裏到底有什麽，才好決定下壹步怎麽走啊。”
　　卓木強巴想想也是，便點頭同意了，莫金讓卓木強巴用飛索將那個囊狀物擊穿，然後使力拽下來，“噗”的壹聲，壹個纏滿蛛絲的囊狀物摔在了地面上。
　　莫金用刀剖開，壹股腐臭氣息撲鼻而來，他頓時掩住了口鼻，卓木強巴站得稍遠，見狀微微後仰，道：“這個……像是靈長類生物。”
　　只見那蛛網口袋中，是壹個已經半腐爛的屍骨，經他們壹摔，許多地方白骨盡露，但依然可辨手足頭顱，和人類很相似。
　　“是個人。”莫金的聲音變冷，他見過的屍骨比卓木強巴不知多了多少倍，壹眼就認出，裏面裝著的是人。
　　“是人！”壹聽莫金說出“人”這個詞，卓木強巴也是吃了壹驚。
　　莫金雖不是操獸師，但跟索瑞斯久了，也聽聞壹些東西，當下肯定道：“典型的蜘蛛捕食方式，將沒有吃完的食物用蛛網捆綁起來，註入毒液，防止腐化，同時從內部消化食物，再食汁水。從這具腐屍看，存放已經有快壹個月了，這裏怎麽會有人？難道，戈巴族人還住在神廟裏？可若是這樣，他們怎麽會被蜘蛛捕殺？莫非是祭品？”可惜只因兩人都不是操獸師，他們並不知道蜘蛛對自己的食物最為敏感，懸掛食物的地方往往會留壹根絲線牽向遠處，蛛絲稍有異動，它們很遠都能感應到。
　　卓木強巴剛想到什麽，壹陣急促的擁擠追趕聲卻傳入他耳裏，密密麻麻前進的聲音，令他頓時汗毛倒立，根本來不及解釋，只得拉了莫金壹把，叫了聲：“走！”
　　卓木強巴壹個急沖助跑，大力躍向空中，在抓住那根支架側臂前，他壹手微揚，隨時準備射出飛索，另壹只手微縮，準備撈起莫金，就是擔心那些細小支架不夠牢固，歷經千年早已腐朽。不過所幸雙手抓實，那些支架相當堅實，莫金也跟著跳了過來，感覺像落在壹根厚實的工字鋼筋上，不閃不晃，兩人微微回頭，但見方才跳離的洞口，噴湧出無數類似蜘蛛的生物。
　　那些家夥體形和卡車輪胎相當，或許在黑暗中生存了太久，在微弱的光照下，全身呈現出壹種腐肉白，之所以說它們類似蜘蛛，是因為它們的八條腿，遠比蜘蛛粗壯，而頭部也沒有蜘蛛那樣的八只眼睛，而是像螃蟹對蝦壹般，頂著壹雙燈泡眼，瞳仁裏是流動的白色，估計視力早已退化。它們的嘴前長了壹對肥厚的肉腭，上下擺動著，肉腭的前端是兩顆大毒牙，裏面註滿了黑色的液體，發出鋥亮的黑芒。
　　“狗屎。”莫金壹看這些家夥就遍體生寒，古代戈巴族人飼養的東西果然都不好惹。卓木強巴則馬上想起了神話傳說中的白蜘蛛，“雪山有蛛，大逾紡輪，體若白玉，見者亡魂”，雪山三聖，白蛇、白蠍、白蜘蛛，都被稱作雪山的守護神，是雪山的聖物，但在種種傳說故事中，它們也都是劇毒之物，任何褻瀆雪山神靈的人，中者立斃。
　　如今這些雪山的聖物正氣在火頭上，放妳們通過也就罷了，竟然敢動我們的糧倉，不給妳們點厲害瞧瞧，妳們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這些八腳怪那粗壯的八條腿不是長來好看的，只輕輕壹躍，紛紛跳了過來，有些攀附在洞穴外壁，反彈壹跳，壹時間，就像空中綻開無數白色小傘，煞是好看。
　　只不過，這種美麗卻帶著致命的危機，卓木強巴和莫金無心欣賞，兩人不得不再次奪路而逃，要在這僅有平衡木粗細的支架臂上行走，還要奔跑，談何容易。
　　兩人都擺開雙臂，平衡身體，壹溜小跑，壹看見另壹根支架臂，便是縱身壹躍，幸好這種細細的支架臂，同樣不適宜那些八條腿的家夥攀附，那些白蜘蛛只能爬在巨大的石柱上，從空中朝兩人撲來。
　　於是，兩人壹面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在這些架設於萬丈深淵上空的平衡木上以自身最快的速度移動，壹面還要躲避空中撲過來的白蜘蛛。壹開始，莫金還開槍打了幾只，可很快他就發現，壹開槍，連自身平衡都很難保障，蜘蛛是被打中了，自己也差點掉下去，後來便不敢亂來，只能專心致誌地保持平衡，移動，躲避。
　　那些白蜘蛛的攻擊相當簡單，就是壹躍，壹撲，躲起來原本也很容易，就是數量太多，蟄跳如蝗，鋪天蓋地，而能躲避的空間太小，如履薄冰，如踏鋼絲，兩人仿佛已經看到死神在向他們招手微笑。
　　【雪蛛】
　　避得幾避，忽然卓木強巴壹腳踏空，身形下墜，身後的背包重重地磕到支架上，幸好支架下方又有支架，慌亂中抱住了下面的橫桿，仰頭看時，那些蜘蛛卻紛紛躍至空中，沖著頭上的橫梁躍起。上面空無壹物，那些蜘蛛當然不可能撲到什麽，紛紛相撞而墜，卓木強巴道：“它們和那些蟑螂壹樣，是靠感知震動來鎖定我們的。”
　　只聽莫金在後面道：“知道。”忽而驚呼，“咦？不對！不對！”
　　卓木強巴扭頭壹看，莫金在頭頂橫梁晃晃悠悠，身體不斷擺動，仍舊沒能站穩，壹個跟鬥翻了下來，卓木強巴雙腿壹鉤，身子撲出去，與莫金雙手相捉，兩人在空中旋了大半個圓，卓木強巴將莫金扔出去，莫金攀上了前壹根支架臂，卓木強巴自己也攀住了另壹根橫桿，問道：“怎麽回事？”
　　莫金道：“這些……這些架桿會動！”
　　卓木強巴恍然大悟，剛才自己壹腳明明是看準了的，怎麽會踩空？顯然是那些橫桿挪動了位置，站定再看，那些橫桿有的前後縮進，有的左右旋轉。那些橫桿都架於石柱之上，顯然是那些石柱有問題，卓木強巴將目光掃向石柱，果然，那些石柱就像無數摞在壹起的箱子，不知什麽時候觸發了機關，此時石柱開始分節，各自不同地旋轉起來。
　　如此壹來，原本固定的支架臂全都在動，原本是通道的壹根橫梁，壹分為二，與別的半截支架又組成另壹條通道，隔不了多久，路徑又是壹變，要在這些移來移去的平衡木上找到壹條出路，談何容易，更令人揪心的是，那些肉白蜘蛛，還在前仆後繼地追來。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更多選擇，兩人慌不擇路，哪根支架臂最近，又少有蜘蛛，則往哪裏跳，躲過幾番攻擊之後，兩人漸漸在這些支架臂上摸索出壹些門道來。
　　有些支架和支架的間距是相等的，都是向前向下，則可以使用相同的腿力，連續跳躍，只要時機把握得好，渾然忘卻自己是在萬米的高空撲騰，他們甚至可以腳不停留在支架間穿梭縱行，即所謂的壹沾即走。有些支架臂高出壹截，往往前面的支架臂又要高出壹截，他們便飛撲過去，使用的是高低杠從低杠上高杠的身法，也是雙掌壹沾便騰身而起。當支架開始旋轉之時，他們便雙手懸吊支架臂上，來回擺動腰力，只待支架臂壹停，要麽翻身上架，要麽借腰力直接團身空翻，去抓下壹根平衡木。
　　漸漸兩人也找到些配合的感覺，當支架臂與支架臂相隔甚遠，壹人難以逾越之時，兩人便玩起了空中接力，要麽卓木強巴先壹手搭在支架臂上，壹手抓住莫金的手，借力壹甩，把莫金扔出去，跟著莫金抓杠，卓木強巴上架躍出，捉住莫金的雙腿，莫金呈單擺之勢，腰部發力，再把卓木強巴扔出去。兩人就妳抓我扔，妳甩我接，像扔沙袋般將對方甩來甩去，反正兩人力氣又大，如此壹來，許多沒有路的地方，兩人也有驚無險地蕩了過去。
　　那些蜘蛛也要擇路而走，有些石柱與石柱間隔太遠，無法壹蹴而就，它們也不得不橫移旁跳到別的石柱上，對於這兩個難以捕捉又跑得飛快的食物，有些蜘蛛漸漸失去了興致，悻悻而退，慢慢地卓木強巴和莫金得以和蜘蛛們拉開了距離。
　　不過兩人沒能高興多久，很快他們就發現，慌不擇路的結果就是……前面沒路了！他們竟然被蜘蛛們追進了壹條死胡同，兩人就像走上了獨木橋，四周都沒了支架臂，石柱與石柱間距更是超過了壹二十米，莫金見勢不妙，立馬道：“退回去。”
　　剛轉身，壹只大白蜘蛛撲面而來，莫金想也不想，擡手就是壹拳，將蜘蛛打落萬丈深淵，可這只蜘蛛身後，還跟著許多不願放棄的蜘蛛，壹只被打落，又是兩只跳來，莫金伸手撥開，又是兩只……
　　卓木強巴壹抖背包，大聲道：“用武器。”可是用什麽武器好呢？卓木強巴想到，那些蜘蛛靠感知震動來探查他們的存在，那麽，給它來壹點強烈的震動好了。
　　卓木強巴拉開壹枚閃爆彈，高高地拋向天空，或許是由於空間太大，那曇花壹現的閃光反倒不覺得怎麽亮，只是閃光到處，映照出石柱上爬滿了肉白蜘蛛。不過隨之而來的滾滾雷動，嚇了卓木強巴壹跳，那源自空中的震動，竟然令那些石柱都在發顫，那顫動傳到支架臂上，卓木強巴和莫金還以為支架要塌了。
　　閃爆彈爆炸之後，那些肉白蜘蛛紛紛跌落，卓木強巴壹看有效，又摸出壹枚，莫金阻止道：“別，別再扔了，好像又有什麽機關被引動了。”卓木強巴隨即住手，要是戈巴族人設計了別的什麽機關，就像那裝滿龍頭的大殿壹樣，裂解開來，那豈不糟了。
　　不過既然震住了蜘蛛，兩人也就立即反身回走，忽然支架從中斷落，兩人左右避跳，附近的支架臂相距甚遠，竟然雙雙落空。“這下完了。”莫金正閃過這個念頭，突然身體壹重，跟著壹彈，就像掉在了蹦床上壹般，他想起身，卻發現身體被牢牢地黏附住了，扭頭壹看，半空中結成壹張大網，他被黏在蜘蛛網上了！莫金扭頭再看，卓木強巴也懸在半空，和他壹樣，也被黏住了。
　　沒想到，那些蜘蛛竟然將他們逼入精心設計的圈套之中，其余的蜘蛛從四面八方趕來，要享受壹場盛宴。
　　卓木強巴瞥見，莫金右手壹縮壹伸，竟然從連體服中鉆了出來，跟著左手也要拿出來了，忙道：“用火。”
　　蛛網怕火，莫金知道，但他回頭看去，這張網選的位置極佳，織在四根石柱之間，下面似乎看不到有支架臂，忙擺手道：“壹燒就掉下去了！”可是不燒吧，那些蜘蛛已經紛紛向這張大網靠攏，爬行網上，速度更見靈活。
　　千鈞壹發之際，卓木強巴忽然想起，蜘蛛是如何判斷網中物體大小的，他奮而發力，雙手竟然從黏稠的蛛網中拔了出來，接著雙臂展開，挽住網沿，開始壹上壹下，做著蝴蝶撲翼的動作。莫金壹時沒回過味來，有些驚訝地盯著卓木強巴，卓木強巴忙道：“搖，搖。”
　　莫金反應過來，跟著卓木強巴壹上壹下地擺動起來，幾次震蕩之後，兩人的頻率漸漸壹致，那蛛網的中央起伏劇烈起來。
　　那些蜘蛛不明就裏，開始停下，仔細查看從蛛網傳來的震動感，突然覺得對方是個足以撕破蛛網，捕食自己的龐然大物，蜘蛛紛紛驚退，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莫金向卓木強巴豎了壹下大拇指，意思是——幹得不錯。卓木強巴微微壹哂，問道：“剛才那壹下是怎麽做到的？”說著，他將手往衣服裏縮了縮。
　　莫金會意，雙手壹攏，又鉆回了連體衣中，道：“胡迪尼縮衣術，是美國特工的不傳之密，在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這壹招呂競男應該不會，所以也沒能教妳們。”他頓了頓又嘆道，“要是卡恩在這裏就好了，我們也不用逃得這麽狼狽。”
　　“索瑞斯？他不是被妳逼走的嗎？”
　　莫金神色黯然道：“那是受了小人的挑撥，非我本意。”
　　那蛛網堅韌綿軟，就像席夢思壹般，兩人躺在上面，精疲力竭，陣陣熱浪自下方翻湧而上，流動的風推著蛛網作波浪狀，人躺在上面，仿若漂浮在死海溫泉上，這壹躺下，更覺百骸乏力，四肢慵懶，連手指頭也不想動了。
　　卓木強巴保持著靈臺壹點清明，提醒道：“那些蜘蛛過不了多久還會回來的，可不能躺在這裏。”
　　莫金表示知道，旋即又問：“怎麽走？”這張蛛網結在半空，與之相連的只有幾根大石柱子，連條縫隙都找不到，兩人怎能往上爬？往下吧，他們已經順著支架往下攀爬了這許久，還沒見到底，誰知道下面還有多深。
　　卓木強巴道：“先到石柱邊看看。”他心想，就算石柱上沒有縫隙，也能利用飛索支撐壹段時間，好過在這蛛網之中，成為案板魚肉。
　　說起來是壹回事，做起來又是另壹回事了，這蛛網看似輕薄，實則堅韌，好似用蠶絲擰成壹股指頭粗細的繩索，黏性又好，兩人費盡力氣，才從網上站了起來，如行在粘蠅板上的蒼蠅，每壹步都要用力拔腿，又要保持身體平衡，否則壹不小心，身體壹側倒，又會被黏住。
　　卓木強巴和莫金各自伸出壹條胳膊搭在對方肩膀上，壹起拔腿，壹起邁步，這樣才不至於側倒。沒走幾步，蛛網前方裂開壹個大洞，像被什麽巨大的生物掙裂了，兩人只得小心地繞道而行，卓木強巴奇怪道：“這蛛網是否太大了，不是剛才那些蜘蛛織的吧？”
　　莫金也看了看，若這張網真的是壹只蜘蛛織的，那這只蜘蛛未免也太大了，驀地想起壹事，搖頭道：“我記得索瑞斯說過，有這麽壹種蜘蛛，它們成群生活，壹起織網，然後捕捉到食物，也是壹起分食，這張網，或許是那些蜘蛛共同完成的。”
　　卓木強巴默然，對這些東西，他不甚了解，就在兩人距離石柱近些時，卻看見石柱邊緣攀附著幾只蜘蛛，既不過來，也不上去，就在蛛網和石柱邊緣壹帶活動。“它們在幹什麽？”卓木強巴奇道。
　　莫金猛然醒悟道：“不好！它們在咬網！”卓木強巴也想起來了，蜘蛛好像有將自己織的網吃到肚子裏的習慣，它們的肚子就像壹個回收熔爐，將蛛絲重新熔解，再由尾部噴出絲來。兩人明明知道，就是前行不快，莫金抽槍要打，突然蛛網壹端猛沈，接著整張蛛網往下方飄去，那些蜘蛛竟然同時將石柱上的蛛網啃斷。
　　卓、莫二人身體頓時失衡，空中翻轉中，不知被多少蛛網纏住，卓木強巴正要射出飛索，手臂卻被纏上了，正要用力扯開，卻好像撞到個什麽東西，剛想起那好像是某人的背，突然額頭壹痛，只聽莫金道：“對不起，對不起。”原來兩人相隔無幾，都在掙紮，受蛛網纏繞，發力變形，就變成了朝對方拳腳相向。
　　正當兩人掙紮不休，分別向對方揮了幾拳，踢了幾腳時，蛛網在空中猛然壹頓，停住了！兩人撇頭望去，四方又有許多細小支架臂了，蛛網顯然是被這些細支架攔住了，不偏不倚從中將兩人分開，兩人就像吊在兩個繭中，隔網相望，無比狼狽。卓木強巴奮力伸出手去，抓住了懸在頭上的支架臂，再次道：“用火。”
　　莫金取出火器，那蛛網果然同壹般蛛網無異，遇火即燃，如人畜毛發般“哧哧”作響，不多時，兩人就從網中脫困，再次回到支架臂上。
　　“現在是在哪裏？”這是莫金最關心的問題，他們在空中翻得七葷八素，雲裏霧裏。
　　卓木強巴道：“應該還是在石柱群中，只是下跌了許多。我們似乎到了底部！”
　　下方光線極暗，只有石柱上方才有火焰，此時仰望，已若星辰，莫金將探燈打開，果然，這些石柱群都靜靜地矗立在巖面上，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整個山腹的底部，他們很快就發現不是，因為就在巖面的另壹端，石柱中出現了明顯的邊緣線，下面還有深淵。卓木強巴想了想，明白了這裏的地理結構，這就像是壹上壹下相互咬合的兩把毛刷。這些石柱就是刷子上的毛，前壹半路程，石柱懸頂生根，後壹半路程，石柱則是屹立在下方，而兩把毛刷也是懸在半空的。
　　“先下去吧。”卓木強巴提議道，兩人已經在石柱上受夠了蜘蛛的侵擾。
　　借助支架，不多時就著了地，心裏才稍感踏實，還沒喘過氣來，莫金輕呼：“蜘蛛！”
　　只見後方出現壹只碩大的肉白蜘蛛，飛快地從他們頭頂上方掠過，兩人尚未回過神來，黑暗中躥出幾條黑影，壹下就將蜘蛛從石柱上撲了下來。那幾道黑影輪廓和蜘蛛差不多，只是僅有四條腿，但那些黑影的兩條前腿似乎十分靈活，壹下子就捉住了蜘蛛的腿，幾道黑影同時發力，將蜘蛛的八條腿都扯了下來。沒了腿的蜘蛛在地上不斷蠕動，但就是動彈不得，那幾道黑影也不著急，就地屈膝匍匐，似乎在生嚼蜘蛛腿。看那黑影進食的方式，莫金越發肯定，那是某種四足動物，只是四肢修長，不像是獵犬壹類，若說是驢馬，也不像，那種生物的四條腿和身體很不成比例，莫金還沒見過類似的四足奔跑生物，他將探燈移了過去。那幾道黑影似乎被驟然出現的強光驚住了，紛紛擡起前肢遮擋光芒，那前肢尖端，生有五指！而莫金和卓木強巴，也被出現在燈光中的生物驚住了，那……那是……是人啊！
　　出現在探燈下，匍匐在地，以四足行走的，是六個成年人，四男二女，赤身裸體，身上連壹根毛發也沒有，他們的手臂與腿幾乎等長，等粗，皆是又細又長，就像非洲饑民壹般，骨頭外面僅裹著壹層皮，難怪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像長著四條長腿的蜘蛛。而且無論男女，胸前都露出兩排清晰的肋骨，腹部凹陷如舟，不管是誰看見他們，首先聯想到的壹個詞，便是“饑餓”。由於長年生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只憑借壹點螢石的微光就能看到，那六人的皮膚異常白皙，就和那些蜘蛛壹樣，呈現出壹種被水浸泡過久的腐肉白。
　　更詭異的是，這四男二女面頰消瘦，下巴削尖，但嘴裏用於撕咬的犬牙，卻是又長又粗，有兩個男子的犬牙甚至長出了唇外，成為了獠牙，此時口角還掛著淡綠色的蜘蛛血。而他們那深陷的眼眶裏，壹雙眼睛就像老鼠眼珠壹般，黑眼仁特別大，幾乎看不見白眼仁。
　　兩人怔怔地呆在那裏，眼前的這壹幕對他們的心靈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腦子裏壹片空白，兩人都見慣了各種醜陋的古怪生物，可沒有哪壹種，有眼前的場景來得駭人。那些，是人嗎？若不是人，為何有著與人壹樣的五官四肢？若是人，為何他們的行為同野獸無異？
　　雙方短暫的對峙之後，那幾個地底人漸漸適應了探照燈的光芒，看清了卓木強巴和莫金的模樣，雖然兩人高出他們很多，但他們絲毫沒有露出怯意，相反，卓木強巴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饑餓和貪欲。那幾個地底人相互望了幾眼，似乎分清了兩邊的數目差距，嘴角壹咧，露出碩大的犬齒，算是笑了，接著後腿壹蹬，前肢壹撅地，先後有三男壹女向著卓、莫二人撲了過來，還有壹男壹女則警惕地守著他們剛才捕獲的獵物。那奔走的姿勢，令卓木強巴想起了自己的狼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