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狼大戰

　　〔莫金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冷戰，頓覺渾身的汗毛倒立起來。那肯定是壹匹狼，皮毛光亮，看起來似乎比北美大灰狼的體型還要大壹些，只是那匹狼尚未走近，便讓莫金和索瑞斯感到緊張起來，他們對身體的這種感應十分詫異。在莫金看來，這匹正在靠近的狼，體形幾乎可以稱得上狼群裏的健美選手，而那眼神，卻沒有兇殘的意味，反而透著壹種漠視，好像殺手的眼神；索瑞斯思考得更多的，卻是這匹狼的種屬、類型，他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甚至想到了歐洲各種傳說中的魔狼。〕
　　【狼的使者】
　　卓木強巴等人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雀母似乎亂了，士兵們四下尋找著，但又似乎不是在搜尋他們。趁著混亂，行走壹天壹夜之後，他們在錯日紮了個小木筏，橫渡了生命之海，抵達雅加地界。
　　呂競男估算，莫金等三人輕裝簡行，比他們快了壹周左右，但由於莫金不熟悉環境，且沒有地圖，每天的前進速度大約只有他們的三分之二左右，所以，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兩周的時間估計可以追上莫金。不過，雖然塔西法師在地圖上沒有標註，但根據他平日所提，走完雅加地界差不多就需要兩周時間，也就是說，追上莫金等人之後，後面的路便是誰也沒有去過的第三層平臺，誰先找到帕巴拉，就要憑各自的本領了。
　　他們先回到了卻巴的陷阱基地，取出藏在那裏的武器，由於他們人數大大減少，這些武器還有極大的剩余，看著這四周重新改進布置過的機關，又令人想起張立來。
　　此後是壹段漫長而艱苦的行程，遵照塔西法師的囑咐，他們不再前往人口聚集的帳篷營房，不再與雅加的百姓有過多的接觸，每天保持著高速行進。只是，這壹路上，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當夜色濃稠、寒風拂面時，就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憂傷。是了，他們缺少了笑聲，自張立死後，嶽陽也不再笑了，以往不管發生了什麽悲痛的事情，張立和嶽陽總能讓大家暫時忘卻傷痛。卓木強巴在心底嘆息，原來壹段艱難的行程，失去了笑聲，那才真是壹段艱難的行程啊。
　　大家的話也少了，吃飯，睡覺，第二天壹大早，背著重重的行囊匆匆趕路，壹個個沈默寡言，不茍言笑，再遇到那些令人嘆為觀止的自然奇跡，也沒人發出驚呼了。
　　在雅加，熔巖堆積的奇異山峰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壹望無際的遼闊草原。雅加的情況比雀母更糟，雖然戰爭早已停止，依舊是十村九空，到處是殘垣斷壁，沈舟折戟。
　　走過雅加大草原，越往前就越是寒冷，在寒風的肆虐下，又黃又瘦的草低伏，亂糟糟地裸露出巖脊，四周更是壹片荒蕪。
　　根據塔西法師提供的地圖和他們手裏的地圖，這第二層平臺與第壹層平臺不同，它的邊緣有壹個緩坡，呈“之”字形與第三層平臺相接；當然，他們也可以像塔西法師壹樣，在尚未抵達邊緣時便抄近路，去攀爬海嘯狀巖壁，可是連塔西法師那樣的身手都被逼下懸崖，他們也就沒有繼續嘗試的必要了。
　　奇怪的是，他們壹路走來，並沒有發現莫金等人的蹤跡。偶爾路過壹些必經的路口發現流浪的帳篷時，他們也會前去打探壹番，但都沒有莫金的消息，那三個人像憑空消失了。
　　這日已近雅加邊緣，荒野黃昏，又是壹日夜將近，卓木強巴等人又找到壹處無人村落。這個村子荒蕪得更久，粗布帳篷、木架鐵器都已經破朽不堪，呂競男觀察後認為，這個帳篷村起碼荒廢了十年以上。壹日疲頓，大家決定在此宿營。
　　那冷風吹得巖脊上的草瑟瑟發抖，巴桑如往常壹般，站在壹塊裸露的巖體上，表情落寞地凝望遠方。卓木強巴走上前去，淡淡道：“巴桑，妳是否已發現……”
　　巴桑道：“嗯？”
　　卓木強巴道：“有什麽東西跟著我們。越往北，這種感覺越明顯。”
　　巴桑沙啞道：“妳害怕了？”
　　卓木強巴道：“我不是害怕，而是必須弄明白，我們不能再有無謂犧牲。妳壹早就察覺到了，是嗎？”
　　巴桑舔舔上唇，依舊凝視著遠方，道：“還記得我告訴過妳的話嗎？那晚在工布村，我就有壹種熟悉的感覺，並不是對周圍的環境感到熟悉，而是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懼。”
　　卓木強巴道：“後來那種感覺又出現了？”
　　巴桑冷笑：“不是又出現了，而是再也沒有消失過。”停頓了壹下，巴桑又道，“嶽陽他們回到共日拉村後，有壹晚我的感覺特別強烈，好像它們隨時都會沖進村子，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慢慢退去了。”
　　卓木強巴大為驚訝，他只是最近才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跟著他們，可按巴桑的說法，那種東西竟然壹直跟著他們，他不禁追問：“那是什麽？是狼嗎？還是魯莫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巴桑的手指不由顫動了壹下，沈聲道：“是它們。從雪山下來之後，我在醫院裏進行了復診，我想起了壹些事情，那些橘黃色的光，是狼！我們在雪山上看到的狼，與我曾經遇見的狼，很相似，但是，壹些關鍵的東西，我怎麽也想不起來。”
　　卓木強巴嘆了口氣道：“別太強求自己，巴桑，如果第三層平臺是妳熟悉的環境，或許就能想起來。”
　　巴桑手指又微微抖了壹下，沒有作聲，心道：“妳完全不明白啊，強巴少爺，雖然現在的景物我從未見過，但是那種熟悉的恐懼感已經在警告我的身體，它們在驅使我遠離這個地方。壹定有什麽東西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回憶起來的……越往前，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這時候，嶽陽從壹旁走來，大聲道：“強巴少爺，我找到了這個。”手裏高高舉著某個東西，壹閃壹閃的。
　　待嶽陽走到近處，卓木強巴看清了，他手裏拿著的是壹塊帶鏈墜的銘牌，和他們剛上第二層平臺時發現的那塊傘降者的銘牌極為相似，只是大小、長短不同。
　　卓木強巴尚未說話，巴桑壹把將那銘牌扯了過去，攤在自己掌心中。嶽陽道：“上面有些符號。”
　　“……文。”巴桑冷冷道。
　　“什麽？”
　　“哥帕勒文，是古代哥帕勒文明的文字符號。”說著，巴桑從自己懷裏拿出壹塊大小、外形和這塊銘牌壹模壹樣的墜鏈，並道，“這是我的，馬龍騎，這些銘牌分別指代不同的蜘蛛。”
　　“咿？”嶽陽接過兩塊牌子壹比對，果然，除了符號和後面的編碼不同，兩塊牌子的外形、質地、做工完全吻合，他道：“也就是說，這是妳隊友的？也是蜘蛛？這塊符號又是什麽意思？”
　　“幽靈紅螯。”巴桑接過銘牌。
　　“會不會弄錯呢？”卓木強巴問。
　　巴桑道：“對士兵而言，他們的姓名和身份都要求被忘記，只有銘牌上的代號和編碼，才是他們存在的唯壹證明。特別是對我們這樣的特種作戰士兵而言，每個士兵的銘牌都是獨壹無二的，絕不會重復和出錯。”
　　嶽陽馬上道：“那這個幽靈紅螯，他是不是妳們……”
　　巴桑點頭道：“沒錯，他也是我們盜獵組的壹員。”
　　“啊！”嶽陽不禁輕呼了壹聲。
　　卓木強巴道：“妳不是說，其余隊員都已經……”
　　巴桑道：“當時我們被狼群追趕著，被分作了兩組，壹組有十余人，另壹組只有四五個，我們這組人只剩下我壹個，根據當時的情況，我以為他們那組人恐怕壹個幸存者也不會有。”
　　卓木強巴道：“西米呢？”
　　巴桑道：“西米……他已經不算藍蜘蛛的成員了。”
　　卓木強巴沈吟道：“也就是說，妳只是以為其余人都死了，而事實上，可能還有別的人活著？”
　　嶽陽道：“強巴少爺，這不重要，關鍵是這個銘牌的主人曾經與巴桑大哥壹起到過那地方，並且被狼追趕至此。也就是說，我們前進的方向，正是巴桑大哥他們到過的那地方！”
　　卓木強巴隱隱覺得嶽陽說得不對，他剛才想問的那個問題很重要，可是哪裏重要了，他壹時又想不起來，好像突然就忘記了，“剛才我想問什麽呢？”卓木強巴苦思。
　　巴桑道：“嗯，幾乎可以肯定，前面就是我們到過的那地方了。”
　　“第三層平臺，帕巴拉神廟……”嶽陽道，“我去告訴教官！”
　　“我剛才到底想問什麽呢？”卓木強巴仍在思考。
　　※※※
　　在同樣荒蕪的原野上，距離卓木強巴等人大約半天路程的地方，有人點燃了另壹堆篝火。莫金撥弄著火堆，對索瑞斯道：“妳肯定，只有兩頭狼？”
　　索瑞斯道：“從痕跡來看，是兩頭狼，但我可不敢肯定。”
　　莫金道：“為什麽？”
　　索瑞斯摸了摸臉上的疤痕，沈聲道：“妳知道，我在很早以前就感覺有什麽動物跟在他們後面，而且那種動物並不小，我也用了很多方法去探察它們的痕跡，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發現壹些蹤跡。而且這些痕跡根本不是我的方法探測到的，更像是它們故意留下的，我的那些方法好像沒起到作用。妳知道現在我的感覺嗎？”
　　莫金盯著索瑞斯，索瑞斯道：“我感覺，這兩頭狼完全違背了動物的本能行事，我從未見過追蹤獵物這麽久，而且在幾乎不可能捕殺獵物的情況下，依然跟蹤獵物的狼，它們……它們仿佛完全就是為了跟蹤而跟蹤。”
　　莫金莫名其妙，道：“妳到底想說什麽？”
　　索瑞斯道：“這種行為，只有人類才有。”
　　莫金理解了，點頭道：“妳是說，有人馴養了這些狼，命令它們來跟蹤。”
　　索瑞斯神情復雜道：“如果是這樣，那便好了。我擔心的是，沒有人命令這些狼，它們卻同樣能做出這樣的行為。”
　　莫金不耐煩地將最後壹根柴扔進火堆，拍拍手站起來道：“搞不懂妳的生物學語言，總之，只要那些狼不擋著我們的路……嗯……”莫金想了想道，“妳想點辦法，看能不能操控這些狼，狼應該是很好操控的物種吧？對妳們操獸師來說！”
　　索瑞斯道：“那也要看是什麽狼。”
　　莫金剛準備答話，只見馬索抱著壹捆幹柴，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還未走近便道：“老……老板，好像，好像有什麽東西跟著我……”跟著把柴扔到地上，撐著雙膝喘氣。
　　“沒出息，什麽東西把妳嚇成這個樣子？”莫金罵了聲，舉目望去，遠處黃赤相接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了壹個身影，修長、矯健，夾著尾巴，邁著輕盈的步伐跑了過來，在那天空將暗未暗之際，那雙眼睛閃著妖冶的黃芒。
　　莫金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冷戰，頓覺渾身的汗毛倒立起來。那肯定是壹匹狼，皮毛光亮，看起來似乎比北美大灰狼的體型還要大壹些，只是那匹狼尚未走近，便讓莫金和索瑞斯感到緊張起來，他們對身體的這種感應十分詫異。在莫金看來，這匹正在靠近的狼，體形幾乎可以稱得上狼群裏的健美選手，而那眼神，卻沒有兇殘的意味，反而透著壹種漠視，好像殺手的眼神；索瑞斯思考得更多的，卻是這匹狼的種屬、類型，他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甚至想到了歐洲各種傳說中的魔狼。
　　那匹狼在距三人五十步開外站定，像抖虱子般晃了晃身體，既不前進，也不遊走，偏著頭打量他們。被那匹狼盯著，莫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忍不住就要甩袖抽槍，被索瑞斯壹把按住。索瑞斯道：“讓我來。”說著，開始在背包裏尋找，找出壹個小匣子，打開，裏面是壹些像潤滑油壹樣的東西。索瑞斯將那東西滴在掌心中，搓了搓雙手，道：“狼最發達的是嗅覺器官，它們的世界，是壹個嗅覺世界。”說著，壹邊搓手，壹邊朝那匹狼走去。
　　索瑞斯剛走兩步，那匹狼似乎就預感到了什麽，像拳擊選手般左右搖擺了壹下頭部，身體呈弓形，前肢直後肢曲，突然向著索瑞斯奔了過來。索瑞斯眼角壹跳，張開十指擋在胸前，卻見那狼在距他四五米遠處壹躍而起，竟從索瑞斯頭頂掠了過去。索瑞斯心中壹驚，普通的成年狼壹躍大概有五六米遠，可這匹狼壹躍，竟然輕松超過八米多，這對操獸師捕獸而言，幾乎就是致命失誤。幸好這匹狼並沒有攻擊索瑞斯的意思，它躍過索瑞斯後，直接面對的，便是莫金了。
　　由於索瑞斯擋在前面，莫金壹直沒能看清這匹狼的移動，待他看清時，那狼已經距他不過五六步，隨時可以壹跳將他撲倒。而那種眼神的對峙，竟讓莫金呆了壹呆，忘記了拔槍，等到他想起，那匹狼壹個轉身，開始橫移，那種匪夷所思的移動速度，是讓莫金完全沒有想到的，等他的槍在手，那匹狼已經逸出他的視線之外，轉到他身後去了。
　　莫金壹個急轉身，沒有看到狼！只聽索瑞斯提醒道：“在妳後面！”莫金又是壹個急轉，這次看到了，不過那匹狼已經奔出四五十步開外了，它回過頭來，望了莫金壹眼。莫金不知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他仿佛看到，那匹狼對著自己露出壹種十分詭異的笑容，跟著但見那狼壹陣左突右闖，接連幾個變向急轉彎，就那麽消失在冥冥草叢中了。莫金手中握著槍，卻連壹顆子彈也沒能打出去。他怔怔地看著索瑞斯，兩人與狼連碰都沒碰壹下，卻好像大戰了壹場，都在微微喘息，再看馬索，早已癱軟在地，滿面的冷汗。
　　那狼消失許久之後，莫金才吐出壹句：“那是什麽怪物？”
　　索瑞斯則道：“原來，它們有實力捕殺卓木強巴那夥人啊。”
　　“妳說什麽？”聽到卓木強巴的名字，莫金追問了壹聲。
　　索瑞斯道：“我是說，那樣的狼，如果有兩頭的話，它們完全有能力在暗中伏殺卓木強巴他們那群人中的任何壹個。只要他們落單，必死無疑！只是……為什麽沒動手呢？”
　　莫金看了看手中的槍，心有余悸道：“那種東西，真的是狼嗎？”
　　索瑞斯道：“如妳所見，除了狼，還能是什麽呢？”
　　莫金踢了馬索壹腳，讓他起來添柴，自己守著火堆蹲下，喃喃道：“它是什麽意思呢？警告，還是挑釁我們？”
　　“不，”索瑞斯也走了過來，道，“我的看法和妳恰恰相反，我認為，這是壹種示好的舉動。”
　　“示好？”莫金越發迷惑了。
　　索瑞斯道：“妳想想，它們跟蹤卓木強巴那些人多久了，可有在他們面前露過臉？它出現在這裏的意思就是說：讓妳們知道，我們在這裏，我們是這裏的主人，我們在看著妳們呢。”
　　莫金默然無語，舉目四望，只見周遭影影綽綽，昏暗中草搖地動，他首次感到這個地方比想象中更加危險。篝火燒得“嗶啵”作響，索瑞斯沈默了片刻後，又道：“或許，它們還會出現，在任何地點，在任何時間。”
　　“梆，梆梆……”卻是馬索將剛舉起的柴，掉在了地上。
　　【第三層平臺】
　　離開無人村落之後，卓木強巴等人繼續向前，據巴桑估計，他們已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天地之間綠色漸退，素色漸顯，那片雲遮霧繞的神秘空間，也顯得近在咫尺了。
　　又行了四五天後，在路旁發現兩座大石堆，足有十來米高，堆得像小金字塔似的，石塊上紛紛用赤色的古文字寫滿各種警告語。亞拉法師道：“看來，這就是上戈巴族人和第二層平臺居民們的分界線了，不可逾越之境！”
　　敏敏道：“太過分了吧，第二層平臺根本還未走完，我們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到上壹層的轉折，在這裏就設置界標！”
　　呂競男道：“這不是上戈巴族人設定的界標，而是第二層平臺的老百姓自己設置的警告語。”
　　嶽陽問道：“這些石頭上面寫的什麽？”
　　亞拉法師道：“上面寫著，繼續往前，將遁入無路的冰雪世界，莽莽冰原永遠沒有盡頭，除非得到神的指引，否則將迷失在冰雪之中。”
　　說完，亞拉法師環顧四周，向嶽陽詢問：“怎麽？還是沒有發現莫金等人的行蹤？”
　　嶽陽搖頭，道：“或許是他們人太少了，只有三個人，如果他們很小心地處理了宿營的痕跡，我們很難發現。”
　　卓木強巴道：“法師依舊不放心莫金他們嗎？”
　　“是，”亞拉法師憂慮道，“他們中有個操獸師，而我們沒有。要知道，操獸師的強大與否不是取決於操獸師本身，而是要看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適合他們操縱的野獸，以及野獸的強大程度。這個地方地勢平坦，視野開闊，連荒草也很少，極不利於野獸生存，要對付操獸師，這是最好的地方；要是到了林木茂密處，我們恐怕就不能去追尋莫金他們的蹤跡了，相反，我們還得繞著他們走。”
　　壹提到操獸師，他們都想起了在樹林中被魯莫人追趕的慘象，巴桑冷而憤恨道：“操獸師！壹槍結果了他！”
　　亞拉法師沈吟道：“不，別小看操獸師，雖然他們的打鬥能力不強，但是他們的躲避能力，恐怕會超乎妳們的想象。要知道，他們的身手都是在特殊的環境中練就的，他們要面對的，往往都不是人。”
　　聽亞拉法師壹說，卓木強巴不禁想起了普圖馬約的耍蛇人。那條劇毒的紅珊瑚絕不是在親吻耍蛇人，它真正要做的是噬咬。那耍蛇人之所以安然無恙，肯定是在紅珊瑚即將咬中他的壹瞬間，他做出了常人肉眼難以分辨的躲避！想到這裏，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麽，那件事情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可是每當卓木強巴想認真思考，就感覺思路越理越亂。他不得不拍了拍腦袋，放棄了追尋剛才那突顯的靈感，跟著大家壹起繼續向前。
　　※※※
　　數小時後，莫金繞著大石堆轉了兩圈，滿眼疑慮。馬索忙道：“老板，怎麽了？”
　　莫金道：“記號到這裏就不見了。”
　　索瑞斯在壹旁兩眼放光道：“怎麽不見了？這麽明顯的記號，難道妳們看不見？”
　　莫金壹看，索瑞斯說的記號，不過是壹塊石頭上的狼爪印，不免搖頭道：“那不是我要的。”
　　索瑞斯仿佛根本沒聽莫金說什麽，他突然伏下身去，用力地嗅著，然後擡起頭來，茫然四顧。莫金道：“找什麽？”
　　索瑞斯道：“新的使者，就在這附近。”
　　“什麽？”莫金話音未落，突然感到壹股寒流，從頭到腳自身體中過了壹遍，幾乎與索瑞斯同時擡頭，只見方才還是壹堆亂石的石堆頂端，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兩匹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馬索張大了嘴，卻驚訝得發不出壹絲聲音。
　　莫金這壹驚非同小可，居然被狼迫至如此近的距離而不知情，他心中計算著自己拔槍的時間和彈道的痕跡，同時在腦海中勾勒著狼朝各個方向躍起的角度。壹想到數日前那匹狼，莫金就覺得，自己勾勒的圖像還有死角，致命的死角！
　　反倒是索瑞斯，那張猙獰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似乎捕捉到什麽，對著其中壹頭狼不住地微微點頭，同時伸出手來。在馬索戰栗的目光中，那匹狼壹溜小跑至索瑞斯身前，不用仰頭便與索瑞斯垂臂等高，只見它嗅了嗅索瑞斯的掌心，那雙三角眼中不再有兇光，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索瑞斯的手。索瑞斯緩緩地擡起手來，慢慢地向前延伸，然後輕輕地在狼頭部拍了兩下。那匹狼半瞇著眼睛，絲毫沒有反抗的跡象。索瑞斯的手順著狼頭自前向後捋了捋它的毛發，當他擡起手來，那匹狼睜開了眼睛，像是想到什麽般眼珠子壹轉，又跑回了石堆頂部，與另壹匹狼頭碰頭，喉間發出低沈的嗓音。
　　莫金這才長吐壹口氣。馬索埋怨道：“索瑞斯大人，妳……真是，有這麽厲害的馴狼手段，妳早些說啊，嚇得我，壹身的冷汗。”
　　索瑞斯擦去額頭的細汗，壹眼不眨地盯著那兩匹低聲“呼呼”的狼，喃喃道：“果真是……自然進化的結果嗎？”
　　那兩匹狼壹陣交頭接耳後，紛紛奔下石堆，自三人身前向前方奔去。莫金和馬索都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那兩匹狼奔出十來步，又停下來，像馬壹樣打了個轉身，再往前走。
　　莫金道：“它們這是什麽意思？”
　　索瑞斯看了看，見那兩匹狼在不遠處又轉了壹圈，這才道：“看來，我們不需要妳那些標記了，跟著它們。這個地方的主人，將親自為我們引路。”
　　莫金狐疑道：“真的？這樣，會不會太危險？說不定是個騙局？”
　　索瑞斯道：“在狼的詞典裏，沒有謊言這個詞。”頓壹頓又笑道，“聽說狐貍天生怕狼？莫非妳也……”
　　馬索發出壹陣想笑又不敢笑的聲音，被莫金狠狠壹瞪，馬索心道：“笑吧，笑吧，老板瞪的是我，恨的卻不是，這些小小的怨懟，在老板的心中堆積，等它堆積到壹定程度，索瑞斯大人，妳可得小心了。”
　　莫金將馬索推了壹把，命令道：“妳，跟上去看看。”
　　馬索滿臉強堆訕笑，道：“是，老板。”
　　※※※
　　第二日，嶽陽突然提出，希望大家能停壹下，“我感到前面有危險，我想留在這裏仔細偵察壹番。”他這樣說道。
　　卓木強巴等人盡皆驚訝。這裏壹馬平川，雖然有上層崩落的巨石零星地聳立在荒原上，可實在不該是危險之地，而且只有嶽陽感到了危機，卓木強巴和巴桑都沒有感應，這也奇怪。
　　敏敏當即反對道：“這裏能有什麽危險存在？有野獸動物，老遠就發現了，而且地勢開闊，就算敵人想做陷阱，也不知道我們走哪條路啊！還是快些去第三層平臺吧，如果被莫金他們先趕到，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麽事來呢。”
　　不過呂競男卻表示支持嶽陽，道：“正因為此地看似安全，說不定敵人會利用我們放松警惕的心態。嶽陽說他感到了危險，肯定是偵察到什麽蛛絲馬跡，我們不能再有什麽閃失，讓我和嶽陽壹同去巡察。其余的人再不可分散了，就在這安全僻靜處整休，等我們的消息。”
　　呂競男和嶽陽拿了偵察設備，橫向朝平臺邊緣方向去了。嶽陽離去時，亞拉法師自他身邊閃過，輕念道：“無間地獄，能不入，則不入。”
　　嶽陽苦笑壹聲，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卓木強巴詢問巴桑道：“妳有什麽感覺？”
　　巴桑搖頭道：“如果是陷阱壹類，我們是無法感覺出來的，既然偵察兵說他察覺到什麽，就讓他去查好了。不過……”巴桑緩緩道，“相較昨天，我心中倒是安然了壹些。”
　　卓木強巴忙道：“那種追著我們的感覺消失了嗎？”
　　巴桑道：“淡了。”
　　卓木強巴長嗟道：“如果是陷阱的話，張立最是擅長。”
　　巴桑冷哼壹聲，用腳在地上用力踩著碎石。
　　呂競男和嶽陽壹去就是大半天，要不是保持著聯系，卓木強巴還真以為他們出事了。直到下午，兩人才疲憊地回來，嶽陽看起來十分沮喪，呂競男告訴大家，周圍的險情基本被排除了。
　　無緣無故耽擱了壹日，夜裏敏敏多有埋怨，卓木強巴安慰她，安全第壹，而且莫金他們也不可能壹帆風順。
　　此後再向前走了十余日，終於抵達邊緣轉折處，此時他們仿佛登臨天邊，只見那雲霧中蛇形天空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觸，蛇的尾巴蜿蜒曲折，最後化作壹道光芒，消失不見。而兩旁的山崖自下而上形成鬥拱，如擎天柱般聳入迷霧，令人感覺自己正行走於壹座巨大的宮殿之內，人之渺小如若螻蟻，行走數日，或許還沒繞過壹根廊柱。
　　這裏的地形有如盤山的“之”字形公路，折返之後，繼續拔高，只是開頭壹段，地勢狹窄，亂石鋪路，時有滑散，行走方式，與攀巖無異。越往前，氣溫越低，有些巖石結了霜花，無風自寒，更糟糕的是，那原本遠在天邊，神秘地籠罩著第三層平臺的迷霧，如今離他們是越來越近了。
　　折返之後的第二日，他們就走入了迷霧之中，此時霧不算太大，五十米內都可見人，只是五十米外，人影和石影就很難分辨了。加之道路崎嶇陡峭，亞拉法師認為，如果敵人在此伏擊，他們很難避開，卓木強巴等人不得不萬分小心，每每嶽陽探路，卓木強巴都是千叮萬囑。
　　這樣的路又走了兩天，腳下才漸漸寬闊起來，他們總算是站上第三層平臺的邊緣了，而這兩日內，依然沒有任何來自敵人的危險。卓木強巴他們只好認為，莫金等人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帕巴拉神廟，放棄了最佳伏擊地點，或是根本沒想過要停下來伏擊他們。而另壹種更可怕的危險——那些歡迎過塔西法師的狼群，他們也沒有遇到。亞拉法師初步估算了壹下，他們距離塔西法師直接攀登的地方，大概還有十來天路程，在這十來天中，也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讓嶽陽更加擔心的，依然是那些迷霧，他原本以為，那些霧也就是繞在半山腰，穿過霧區，整個第三層平臺就壹覽無余了，誰知道走了兩天，那些迷霧非但沒見散去，反而有增濃的趨勢。嶽陽將他的擔憂說了出來，亞拉法師更是語出驚人：“妳們忘記在那界標處看到的警告語了嗎？踏入此地的人，將迷失在冰雪之中。僅僅是冰和雪，是很難讓人迷路的，只有這些霧才可以。如果沒有錯的話，此後的壹兩個月或者更長時間，我們恐怕都得在霧中度過了。”
　　“啊！”嶽陽大驚，回望道，“巴桑大哥？”
　　巴桑回憶道：“不，我們去的那個地方沒有霧，只是……周圍的雪山上有很大的霧，有半個月我們都在西風帶裏掙紮。”
　　嶽陽道：“還好，只有半個月。”
　　呂競男想了想，道：“不對，西風帶是從雪山外面環繞雪山，而我們是在雪山的中間，這兩條路不壹樣的。”
　　敏敏道：“可總不會是整個第三層平臺都被霧包裹著吧，巴桑大哥都已經說了他們去的地方沒有霧啊。”
　　呂競男道：“這是流體運動的補償和傾斜現象。妳們知道臺風、龍卷風這壹類自然氣候嗎？在氣象圖上的臺風風眼之中，反而沒有雲團，同樣，在龍卷風的風眼裏，亦是沒有風和雜物的。這迷霧，也可以看作是與風和氣壓同存的壹種流體，在它的中心，亦可出現相同情況。”
　　亞拉法師道：“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數百年來，第二層平臺的人無數次想征服香巴拉，卻連香巴拉在哪裏都未能看到便告失敗，甚至全軍覆沒。我們是用眼睛來觀察世界的，但戈巴族人的戰狼卻主要靠嗅覺來分析這個世界。在迷霧深處，我們變得目不視物，狼卻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卓木強巴深思道：“利用迷霧配合戰狼，這確實是壹道堅不可摧的防禦線，這該如何通過？”
　　呂競男若有所思道：“並非全無辦法，巴桑和唐濤他們不是就由雪山進入香巴拉了嗎？而且剛開始，他們也沒有遭到狼群的襲擊不是嗎？唐濤也活著逃出去了。而且，在那些村落中也流傳著不少勇士抵達過香巴拉的傳說，那麽，壹定有什麽辦法可以通過迷霧，而不會引起狼群的攻擊。巴桑，妳還能回憶起妳們當時是怎麽和狼群遭遇的嗎？”
　　嶽陽想：“難道狼群有選擇地讓人通過迷霧區？嗯……強巴少爺可是聖使，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聖在哪裏，但那血統壹定好得沒法說。”
　　巴桑表情嚴峻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更深層次地回憶他們在那個地方遭遇的情況。
　　呂競男說得沒錯，他們前幾次來可是壹點危險都沒有，直到最後那次……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巴桑回憶起，壹群男人叼著煙，手持血刀，咧嘴呵呵笑著剖割羊皮，他們那時候只以為是群山中的壹個避風的小山坳，以至遷徙的藏羚羊在此避寒。看著堆積如山的皮毛，這群男人仿佛看到了壹堆壹堆的金子。
　　啊，是了，他們也曾尋找過山坳裏有沒有別的出路。那時才發現，這個小山坳比想象中的要大，有次他們專門行走了壹天壹夜，入眼依然是壹片草場，後來壹次走了兩天，也沒有看到盡頭。而且他們已發現，除了他們下來的地方，別的地方都無法攀回雪山，為了不迷失在那無盡的草場，他們沒能繼續往前，直到最後壹次……
　　由於那裏的藏羚羊實在是太好殺了，似乎怎麽殺也殺不完，而且它們就在那裏，根本不會跑，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將所有的人力都投入剖殺藏羚羊的行列。而人的好奇心是永遠都無法滿足的，為什麽雪山中會有這麽個地方？這裏究竟是哪裏，到底有多大？藍蜘蛛的隊伍裏出現了兩種聲音，只有少數人堅持認為，埋頭苦幹，多殺多運，等攢夠了錢，就去過舒服日子；大多數人想往草場中心深入，隨著到那草場的次數越多，想去探個究竟的人也就越多。終於，那次他們備足了食物，只留下少數幾個人確定方位、保持聯系並繼續殺羊，最強壯的成員都加入了那次遠涉。
　　巴桑回憶起，他們出發時，人人都在笑鬧，臉上洋溢著興奮和喜悅，厚重的行囊，標準的雪山裝，壹個個都威風凜凜，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啊！
　　行走途中巴桑不記得了，但他回憶起，盡管做足了準備，在四五天後，隊伍裏還是出現了返回的聲音。那莽莽草場，仿佛沒個盡頭，就算是長河落日、竹海松濤、浪卷千層雪，日復壹日地看，也會厭倦的。那地方除了草和羊，仿佛沒有別的東西了。
　　究竟走了多久，是先遇到人還是先遇到狼？怎麽和……他們分開的呢？巴桑努力想了想，對了，最先遇到的，既不是人，也不是狼，而是壹座古代的殘破建築。那建築的樣式……巴桑怎麽也想不起來，記憶裏來來去去，便只有倒懸空寺、生命之門等建築，驀然，他突然想起壹件事來，是了，那是噩夢的開始！
　　【重要的回憶】
　　在巴桑的記憶中，出現了幾頭蹣跚學步的狼崽子，是克爾度帶回來的，他高興地說，打死壹頭老母狼，撿到兩個崽兒，這狼肉，和狗肉味道差不多，特別是乳狼，烤著吃味道才鮮美。當時還有喀拉、尼果、維康等人都在。
　　巴桑記得自己是準備嘗狼肉的，刀已在手了。克爾度說他辛苦帶著活的狼崽回來，就是為了保持肉質的鮮嫩，用刀殺味道不美，他將狼崽的頭摁在水裏，沒壹會兒就弄死了，然後又教大家削木棍穿插在狼崽身上用火燎烤，那香噴噴的烤狼肉，饞得人口舌生津。
　　就在他們準備開動卻還沒動口的時候，察瓦龍回來了，他神色慌張、磕磕巴巴地用含混不清的語氣飛快地說著什麽，巴桑大多沒聽清，唯壹記得的就是他不斷重復的那句：“狼來了！狼來了！”記得尼果還笑著說：“狼有啥可怕，壹槍就撂翻，正好狼肉不夠分。”
　　察瓦龍是去了哪裏？巴桑想了想，是了，走到那個地方，他們就分作了兩組，壹組就地休息，壹組去周圍探探，察瓦龍是去探路的那組。
　　直到喀拉問起，他們的其余隊員都到哪裏去了，而察瓦龍驚恐萬分地回答“死了！都死了！”的時候，大家才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狼來了，這不可怕，可怕的是，每頭狼都叼著人體的壹部分，有頭顱，有手腳，有軀幹、骨骼和內臟，那些殘破的衣物和皮膚，依稀還能辨認出是誰的。不記得是誰開的槍，總之驚恐中的蜘蛛們亂掃了壹氣，然後才發現，狼群只是丟下壹地殘肢，全都跑走了。看著壹地支離破碎的同伴屍骨，蜘蛛們有的恐懼，有的痛哭，有的緊張。那時的巴桑他們，完全想不到狼群竟然深諳心理戰，恐怖的種子已經撒下，在每個蜘蛛的心中生根發芽。這群經過特別訓練的蜘蛛，雖然在前面的路途中也有負傷死去的同伴，可是從未見過這麽多、這麽慘的，而這壹切，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等等，那些狼去哪裏了？”巴桑在記憶中問自己，又想了想，是了，那個地方有半人高的草，有巨大的石塊，有樹，像熱帶叢林中高大得連陽光都遮蔽了的樹。而且，那些石頭，有很多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是坍塌的石柱、石墻，還是石雕？
　　巴桑記不起那些石頭的樣子了，但那些狼的形象已經非常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記憶之中，灰黃的皮毛，湛碧的眼睛，高大的體型，閃電般的速度，幽靈般的出沒。他們根本來不及為同伴悲傷，只見草叢中稍有搖晃，就有人像掉進陷阱般陷入草叢中，接著就是淒厲的慘號。慘叫聲此起彼伏，等到子彈打過去，又沒了聲音，逼得蜘蛛們不得不靠在壹起，做圓形防禦，可是誰都沒想到，頭上突然降下大量同伴的內臟和屍體。他們實在想不明白，狼是怎麽上樹的，而且是怎麽把同伴的屍體弄上樹的。那些屍體，有碎成肉塊的，還有活的，內臟被掏空了，壹雙眼睛還大大地鼓著，嘴壹張壹合，卻“丫丫”地發不出聲音來；因為沒有肺，那手在抓緊，在顫抖。當那些死去的同伴抓著活著的同伴抽搐時，他們那些活著的同伴的神經終於崩潰了，蜘蛛們潰不成軍，只想奪路而逃。從那天起，巴桑他們就踏上了那條血染的修羅之路。
　　如同記不起他們走了多少天才走到那死地壹樣，巴桑也記不起他們跑了多少天才離開那個灌木叢生的地方，他只記得，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慘叫在周圍響起。最可怕的是，不管他們怎麽小心地防護，第二天天亮時，都可以看到前壹天死去的同伴的屍體碎塊出現在他們周圍，仿佛在警告活著的蜘蛛，不管妳們怎麽逃，不管妳們逃到哪裏，都只有壹死。
　　狼的攻擊不分時間，不分地點，有時它們壹兩天也不殺人，有時它們會突然殺好幾個。白天看不到狼在哪裏，等看到時就是壹聲慘叫、壹具屍體，這還好些；壹旦到了夜裏，那死神壹樣的黃光雙眼，在遠處如幽靈般飄蕩，特別是在耗光了蜘蛛們的彈藥後，那些幽光，就距離他們更近了。
　　從逃亡那天開始，這群蜘蛛就沒有壹個人敢入睡，他們疲憊到了極點，甚至用刀自刺也不敢入睡，那壹路走來，有的人徹底崩潰了，要麽自殺，要麽就那麽傻笑著步向狼群，拉也拉不回來。巴桑他們堅持到了最後，壹路還有那些留守的隊友加入，然後又有新的隊友死去，他們就像壹群被趕向屠宰場的生豬，在狼群的圍攻下竟然沒有還手的能力！那壹路，蜘蛛越來越少，而加入圍獵的狼群數量，卻似乎越來越多……
　　如今巴桑回想起來，狼群的每壹步，都如同經過嚴密而謹慎的計劃，步步為營。當他們武器在手，且精力充沛時，狼群充分利用了樹林和雜草的環境，特別是利用他們同伴的屍體來制造恐慌情緒，並利用晝夜不停的騷擾來令他們身心疲憊，壹刻也不能停息。等他們快逃出樹林時，手中的彈藥也快耗盡了，體力和精神也困頓到了極致。這時候的狼群更是完全主宰了殺戮，它們會時不時就在這些人周圍遊蕩，妳追它，它們離開，妳不追，它們又跟來，然後不定時地發起襲擊，讓蜘蛛們疲於奔命地逃跑，跑得最慢的那個，就被狼叼走……那些精通殺人技藝的蜘蛛，在被狼追上的時候，往往已經癱軟得像團泥……
　　不知道是誰提起的，因為他們吃了狼崽，所以這些狼是來復仇的，它們會慢慢地殺，壹個壹個地殺，讓這些人感到恐懼、害怕，卻無法抗拒，對此，巴桑深信不疑。因為整個過程中，最令人心寒的是，它們咬碎那些人，掏空他們的內臟，卻不吃那些人，將那些遺骸又拋還給活人，它們完全就是在殺人，並且似乎在享受殺人帶來的樂趣！就像巴桑他們用樹枝穿著狼崽，在火上烤得“吱吱”冒煙時的感覺壹樣。
　　巴桑忽然又想到壹個問題，為什麽白天看不到狼，晚上反而能看到狼的眼睛？那時他們已經逃出了樹林，四周都是開闊的草場，而且那些草並不高，無法遮擋狼的身體啊？他苦苦搜尋著記憶，對了！他想起來了，那次，他也看到了狼，就在他面前，連走路都走不穩、隨時可能摔倒的察瓦龍，突然就被狼叼走了。那狼個頭好大，叼走察瓦龍就像叼走壹只羊羔般，它咬住他的喉管，他的身體和腦袋軟耷耷地垂著，就那麽被狼拖走了。自己就在壹旁看著，無法動彈，甚至忘記了逃跑。可是那狼是從哪裏來的呢？巴桑反復回想察瓦龍被叼走時那絕望的眼神，那狼是從哪裏來的？究竟是……是！是從地上……巴桑想起來了，他看到那頭狼之前，地面只有壹塊草皮，那狼壹躍而起，破土而出，等他看到的時候，察瓦龍已經被叼住了。而後，巴桑看著自己周圍，草地松動著，四五個狼頭盯著自己，它們散去時，每頭狼的背上都披著壹條草氈子，就像馬鞍壹樣覆蓋著它們全身！那些狼竟然會偽裝自己！那是什麽狼啊，簡直是壹群怪物！
　　巴桑總算回想起了這壹切，當他從驚恐中醒來時，發現卓木強巴和嶽陽死死壓著自己，自己全身都在激烈地顫抖著，壹身莽汗，卓木強巴和嶽陽也在喘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巴桑眼睛眨了兩下，亞拉法師按了按他的額頭，道：“好了，巴桑醒過來了。”
　　卓木強巴仍不放心，問道：“巴桑，妳還認識我嗎？”
　　直到巴桑反問：“我做了什麽？強巴拉？”卓木強巴和嶽陽這才松開手。
　　原來，壹開始巴桑還只是靜立沈思，可是很快，嶽陽就發現巴桑眼神渙散，牙關緊咬，他深知這就是巴桑癥狀發作前的征兆，嶽陽趕緊叫來強巴少爺和呂教官。呂競男第壹時間就解除了巴桑的武裝，巴桑卻渾然不覺。由於他們的裝備在數次戰鬥中已經消耗殆盡，莫金他們的裝備裏可沒有診治巴桑的藥物，敏敏剛找到壹支安神醒腦的藥劑，巴桑突然發作。他像在同看不見的敵人戰鬥，壹面將自身防禦得極佳，拒絕任何人靠近，壹面極度緊張和恐懼。卓木強巴和嶽陽距離他最近，兩人壹齊出手，費了大力才在不嚴重傷害巴桑的情況下將他制服。
　　看著卓木強巴和嶽陽身上的塊塊青紫，巴桑略有歉疚地點點頭，不等他人詢問，說道：“我想起壹些事情來。”接著，巴桑原原本本將他們與狼遭遇的過程說了壹遍。
　　聽完巴桑的回憶，敏敏道：“是因為吃了小狼而導致狼群的報復性行為嗎？”巴桑點頭。
　　嶽陽卻反問：“如果是狼群的報復性行為，為什麽不壹次性殺死，而要逐個逐個殺死呢，難道真的是壹群嗜血的狼？”
　　巴桑想了想道：“剛開始，它們沒有能力將我們全部殺死，在逃亡的路上，不斷有沿途的狼群加入捕殺行列。而且，現在回憶起來，整個過程中，狼群的傷亡是極小的。它們用最小的代價，贏取最大的勝利。”
　　“那個幽靈紅螯……就是最先回報的全都死了的那群人中的壹員？”呂競男突然問。在得到巴桑的確定後，她又道：“還是不對，如果說妳們是因為吃了幼狼而遭到狼群的襲殺，那麽那支探路的隊伍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被殺呢？他們探路究竟探到了什麽？而且在那種情況下，還有人活著逃了出來，這怎麽可能？”
　　“或許是那人在逃跑途中從第三層平臺摔了下來，這銘牌被當地老百姓撿到了呢？”敏敏道。
　　“這不可能。”呂競男道，“假如巴桑他們抵達的是第三層平臺的話，從第三層平臺掉下去，會直接掉在海裏。”
　　嶽陽道：“也就是說，巴桑大哥那位同伴，只有自己逃到……這壹種可能。”
　　卓木強巴等人面面相覷，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從狼群中逃出來，確實是壹件奇事。
　　巴桑自己也道：“我知道，還有壹些最重要的地方我沒能想起，我為什麽能活下來，我又是怎麽逃出來的，或許，能解釋他逃出去的原因。”
　　在巴桑的心中，還深藏著壹些疑惑，在他自己的記憶片斷裏，有好幾處都是隊友人數急劇減少，可他卻想不起來那些隊友是在哪裏失蹤的……巴桑只零星記得，壹開始他們並不是走原路返回的，在狼群的逼迫下他們似乎去了某個地方。每次想到那個地方，巴桑唯壹的記憶就是如同幹涸的血跡的顏色築成的墻，無數白生生的人的手臂從墻縫裏伸出來，那些手臂揮舞著、扭動著，除此之外，巴桑壹點也想不起來了。
　　可是如今，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之所以如此抗拒自己再前進，有很大的原因，正是那個地方！
　　還有西米。“西米！是妳！妳究竟做了什麽！……隊長……我，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是妳把它們引來的！我們被妳害死啦！……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我會被它們吃掉的……我……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變成那樣，我……我不想去那個地方！”在這段對話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呢？自己對西米那種刻骨銘心的恨緣何而來？
　　嶽陽道：“依我看來，真正關鍵的地方，應該是察瓦龍回來時說的那些話。”
　　敏敏道：“可惜巴桑大哥當時沒有聽清。”
　　亞拉法師道：“還有壹件事很奇怪，那些狼，它們為什麽不吃掉那些屍體？真的只是為了令巴桑他們驚慌和恐懼嗎？”
　　大家想了想，嶽陽道：“或許是上戈巴族人的命令。”
　　亞拉法師馬上道：“奇怪的地方就在此處，在整個過程中，巴桑他們沒有遇到壹個上戈巴族人。是這樣嗎？巴桑。在妳的記憶中，可有遇到除妳們之外的人？”
　　“沒有。”巴桑肯定地搖頭。突然，壹個聲音跳入記憶中：“那是什麽？那是人嗎？”好像是隊長的聲音，接著又有無數人絕望地叫喊起來：“不！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在那絕望的喊聲中，巴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是了，自己也在叫喊的人群裏，他漸漸將聲音與“那個地方”聯系了起來，赤色的墻、白生生的手臂，記憶猛地掐斷了，巴桑痛苦地用手撐著額頭。
　　敏敏又問道：“那麽，巴桑大哥以前提起見到戈巴族人那次……”
　　“那是第二次，我們後來還去了好多次，我們……只見過那壹個戈巴族人。”巴桑回答道。剎那間，他將那個戈巴族人的面容表情和察瓦龍聯系在了壹起，是了，壹樣的驚恐，壹樣的懼怕，那種在絕望中透出的戰栗，那個戈巴族人，難道也看到了什麽嗎？巴桑趕緊將這壹信息告訴大家。
　　亞拉法師皺眉道：“不可能啊，如果是戈巴族人的話，至少不應該受到狼的傷害，除非……”
　　嶽陽道：“除非那些狼已經失控了！”亞拉法師兀自搖頭。
　　巴桑反復考慮之後，還是決定警告大家，他道：“前面有個地方，很恐怖，真正摧毀我們精神意誌的，不是那些狼的襲殺和同伴的屍體，而是在那個地方，很多人都陷入了絕望，我想……我也是。”
　　嶽陽急切地問道：“那個地方？是哪個地方？那裏有什麽？”
　　許久，巴桑才無奈地答道：“我，我記不起來了。”
　　看著巴桑頹喪的表情，卓木強巴安慰道：“不要強迫自己，想不起來就算了，不管前面有什麽，都難不倒我們。”他回過頭來，看著茫茫霧原，壹拉肩上背包，無畏道，“我們繼續走吧。”
　　盡管亞拉法師推算，要遭遇狼群還得有十來天時間，可是聽完巴桑的回憶之後，每個人多少都有些擔憂，那樣的狼，那樣的狼群，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嗎？而且，如果安吉姆迪烏所言不差，巴桑他們抵達第三層平臺的時候，上戈巴族人還是各有各的領地，中間有可以通行的緩沖帶。現在整個上戈巴族已經有了共同的王，被統壹起來了，他們將要面對的，又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第二天，氣溫更低，霧更濃了，能見度不足三十米，而那些散落的巨石間，偶爾也能看到耐寒的植物，樹不高大，可是立在霧裏，鬼影憧憧的樣子，反讓人提心吊膽。就在大家略感疲憊時，卓木強巴提出大家休息壹下，嶽陽說前面那棵樹看起來還比較高大，過去靠壹靠時，那棵樹卻橫著移了移。
　　【第二次親密接觸】
　　嶽陽使勁揉了揉眼睛，道：“我沒看錯吧，剛才那棵樹影，好像動了壹下。”
　　敏敏惶恐地看了看嶽陽，卓木強巴道：“別疑神疑鬼，等我們過去，不就看清了。”
　　走著走著，所有人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因為走得越近，他們就發現，樹影前面像有壹個人，而且在那個高大的人影旁邊，還有壹些別的影子在活動！緊接著，他們聽到霧裏某個影子也發出叫聲：“咦，是什麽東西？”是英語！同時有人用英語大罵：“蠢材！”
　　這次他們聽得分明，莫金的聲音！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不期而遇！
　　卓木強巴等人瞬即持槍在手，不過他們左右並沒有躲避的空間，最近壹株樹亦在十米開外，反倒是莫金等人占有地利，顯然他們也是在此休息，兩側有大石，身後有樹。嶽陽更是看到，朦朧霧中，地上還有不少身影，剛才在動的就是地上那些影子，看起來像壹個個躺著的士兵，難道說，莫金又來了幫手？
　　“哎呀呀……強巴少爺。”莫金從霧中走出來，身形漸顯，換了冬裝，依然難掩那塊狀肌肉，漸漸地，五官也分明了，依舊是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個屁！”巴桑壹見那笑臉就沒好感，惡狠狠地罵道。莫金眉毛壹挑，卓木強巴握住了巴桑的槍管，示意他不要沖動。
　　莫金慵懶地笑道：“這才對嘛，大家不要壹見面就喊打喊殺的，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談。”突然笑容壹斂，異常嚴肅道，“前面的路將變得格外艱難，憑妳們或是我們單獨前進的話，恐怕很難穿過，我們都是好不容易才到這裏的。我還是那句話，我是十分誠懇地邀請您，強巴少爺，加入我們，大家齊心協力，至於帕巴拉裏面的東西怎麽分成，我們到了那裏，再做商議。”
　　“妳瞎說！”敏敏突然大聲道，“妳是個卑鄙的小人，壹路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們後面，竊取我們獲得的線索，打死打傷我們的同伴，妳還想談合作！妳把我的哥哥怎麽樣了？妳怎麽把他綁走的？妳把他綁到哪裏去了？他現在怎麽樣？妳回答我呀！”上次見面敏敏還沒來得及詢問，雙方就開了火，這次她壹口氣把心中的問題都問了出來。
　　“跟在妳們後面？究竟是誰先研究帕巴拉神廟，這個恐怕很難說吧？我想呂競男教官應該十分清楚，我為了這座神廟可是耗費了不少心力，至於在尋找線索的途中遭遇機關危險，有所死傷也是很平常的事吧，我的人死得可比妳們要多得多，我們頂多算是公平競爭。至於小姑娘妳說我們竊取妳們獲得的線索，我倒想要問壹句，那關鍵的線索，究竟是妳們從我這裏竊取的，還是我從妳們那裏竊取的？那該死的線索都是妳們偷的我的，就連妳們擁有的古格金書都是搶的我的！我壹點都沒介意，妳們有什麽資格說我？”莫金的中文說得不怎麽樣，邏輯卻相當清晰。要說起莫金家族對帕巴拉神廟的研究歷史，恐怕沒幾個組織能早過他們，而那些線索，縱使古格金書是公平競拍得到的，其中的兩條關鍵線索，還真是從莫金那裏搶過來的，至於死傷，莫金死去的手下也確實比他們多得多。因此卓木強巴等人聽了，心裏都很不是滋味，感覺那家夥明明就是在詭辯，卻找不出理由來反駁他。
　　莫金壹面大聲直言，壹面悄悄把馬索召到身邊，趁卓木強巴他們壹楞神的工夫，悄悄問道：“那個女孩叫敏吧，她有個哥哥是在……安德烈醫院？我們有沒有動過他？”
　　馬索悄聲回答：“老板，妳忘啦？前年妳讓我帶人去醫院，那家夥什麽都沒說就……我向妳匯報過這事兒……”莫金示意知道了，讓他住嘴退後。
　　呂競男在卓木強巴耳邊悄聲道：“這個人不可信。”卓木強巴微微點頭，對莫金道：“妳還沒回答剛才敏敏問起她哥哥的事呢！妳說妳有誠意，那麽，請告訴我們唐濤的近況和住址，這個不難吧？”
　　莫金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這個代號“火狐”的男子眼珠壹動，道：“這件事，顯然是另壹起誤會。”他滿面和藹地對敏敏道：“敏小姐，妳哥哥很好，我向妳保證，相信我。”
　　“妳的保證誰會信啊！”巴桑大聲道。莫金臉色壹變，知道要糟。果然，巴桑壹字壹句地冷冷道：“妳也曾保證，妳找到西米之後，會交由我來處置，作為回報，我為妳監視強巴少爺的壹舉壹動。我們的前期行動妳了如指掌，可是西米，妳卻讓他替妳賣命！妳這個騙子！”
　　“巴桑大哥……”“巴桑，妳——”“巴桑啊！”卓木強巴等人都驚愕且不可思議地看著巴桑。
　　巴桑目不轉睛地盯著莫金，淡淡道：“就在妳們來監獄找我後不久，他就跟著來了。那個家夥，從壹開始就跟在妳們後面，他對我許以重金，要我改變主意，加入妳們，監視妳們。那個時候，我是為錢賣命，答應了他……”
　　莫金不待巴桑說完，指著他道：“妳瞎說什麽？妳血口噴人！”
　　巴桑瞪眼道：“如果不是我告訴妳西米可能的藏身處，妳能找到他？如果不是我告訴妳我們的出行計劃，妳能跟到普圖馬約？妳能在瑪雅地宮中找到那狼皮卷？當我不再同妳聯系後，妳就反過來，說要揭發我！哈哈，可笑，老子幹不幹，從來都不是別人說了算……”
　　卓木強巴等人皆冷冷地看著莫金。巴桑笑聲未落，莫金面孔壹翻，恢復了那冷酷無情的面容，急聲道：“我好心好意邀請妳們加盟，妳們卻百般刁難，那就是沒得談了！沒得談，就別怪我了！”
　　就在大家以為莫金要再次使用“捷克刺客”的時候，他卻突然壹閃，將位置讓了開來，那個黑巾蒙面的神秘人，取代了莫金的位置。
　　“操獸師！”巴桑大喝壹聲，舉槍便射。這時，他們才明白為什麽亞拉法師壹再提醒要留意操獸師的身手，只見索瑞斯身子壹斜，避開正面襲來的子彈，右手單臂撐地，身子淩空而懸。巴桑的槍口橫移，索瑞斯的手臂壹曲，壹按，竟然拔地而起，那條枯瘦的胳膊，竟然擁有大腿壹般的彈跳力度，巴桑的子彈全部落空了。索瑞斯在空中如轉輪般翻了出去，落在數米開外，壹著地，立刻伸出左手擱在右頰前，五指張開。卓木強巴等人立刻知道，那手中，又放出了什麽東西。
　　嶽陽這時猛然醒悟，如果說那些躺在地上的身影不是莫金他們的新士兵，那就是索瑞斯弄來的，而這附近的生物，似乎只有……他大聲道：“別讓他出手，他操縱的……”
　　“遲了。”索瑞斯沙聲道，此刻那霧中的黑影，仿佛同時接到了指令，壹剎那化作數道黑光，將卓木強巴等人包圍了起來，嶽陽這時才說出最後幾個字：“是狼啊！”
　　碩大的頭顱，寬闊的口裂，冷漠的三角眼，它們壹向被喻為除人類外自然界最成功的獵食者。當這些生物從霧影中漸漸顯形，口角微微向後扯，露出那壹口森然獠牙時，那兇殘的相貌嚇得敏敏猛地拽緊了卓木強巴的衣服。卓木強巴等人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香巴拉的狼相遇了，這些家夥共有八只，體型都比同類灰狼要大，毛色兩黑兩白四灰，看它們協同作戰的姿態，顯然是長期生存在壹起的壹個家族。
　　壹看到這些狼，剛才還在開槍掃射索瑞斯的巴桑立刻停止了射擊，並且架住了嶽陽和呂競男舉起的槍。“別開槍！”巴桑第壹次用沙啞的顫音說道，“開槍，就死定了！”
　　嶽陽不解地小聲道：“只有八只啊。”
　　呂競男恍然道：“原來如此，狼是氣味生物，壹旦射殺這些狼，其余的狼將從我們身上嗅到同類死亡的氣息，要再想向前邁進，將變得舉步維艱。好狡猾的操獸師！”
　　巴桑苦笑道：“開槍，未必能殺死這些狼，反而是我們……”
　　同時，亞拉法師也在對卓木強巴和呂競男道：“我沒有感覺到這些狼發出的殺氣，它們似乎沒有準備好獵食。”
　　索瑞斯露齒壹笑，擱在右頰的左手忽地握拳，再伸作掌，自右向左，揮掌壹斬。明明還相距數十米遠，可在亞拉法師看來，索瑞斯那壹掌就像壹把巨劍，已經飛速斬了過來，他猛將卓木強巴和呂競男壹推，自己翻身騰空而起，同時手腕高揚，飛索射出。
　　豈料，他快，狼更快，在亞拉法師推開卓木強巴的同時，早有壹匹灰狼離群而出，在亞拉法師翻身騰空時，它壹舉躍上前面的巨石，跟著橫空展體，那壹躍，直若彩虹弧光，亞拉法師的飛索剛剛射出，還未射中樹幹，就被那頭灰狼從半空中撞到腰身，直接被撞落在地。
　　其余七匹狼動也未動，仿佛以亞拉法師這樣的身手，被從空中撞倒在地，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卓木強巴等人，連同莫金壹行在內，全都驚悚，這就是將塔西法師逼下懸崖的狼，這就是讓藍蜘蛛特種兵毫無還手之力的狼，這就是那支無敵的光軍所擁有的，戈巴族的戰狼啊！
　　亞拉法師重重地跌落在地，尚未起身，搶先喊道：“跑！快跑！”
　　卓木強巴等人互望壹眼，嶽陽、敏敏兩人同時投出閃爆彈，卓木強巴和巴桑同時向莫金和索瑞斯開火，呂競男搶身上前拖過亞拉法師，就地臥倒。壹聲雷鳴巨響之後，六人向帕巴拉神廟方向撤離，誰也沒料到，才走兩步，橫裏躥出兩匹狼來，擋在隊伍的中間，另有四匹狼從後面追了上來，還有兩匹不見蹤影。沒人知道這些狼是怎麽躲過閃爆彈的，難道那劇烈的爆響和強烈的閃光對它們毫無影響嗎？來不及思索這些，梗在隊伍中的兩頭狼隨時能向任何壹方發起攻擊，而要開槍射擊它們又怕傷了隊友，隊伍的防禦形態壹下子就被瓦解了。負責斷後的卓木強巴和巴桑如果被後面的狼群追上，就會被包圍住，他們只能朝另壹方向逃離。
　　八匹狼聚在壹起，似乎略微商議，也分別向兩個方向追了下去。
　　※※※
　　莫金用手揮舞著塵埃，從巖石後慢步出來，贊道：“厲害啊，卡恩，這樣壹來，就算只有我們三個人，也能平安抵達帕巴拉了啊。”
　　索瑞斯毫不領情道：“妳還是快把妳的人叫下來吧，妳也看到那些狼的厲害了。”
　　莫金道：“這話怎麽說？那些狼厲害，不是正好為我們所用嗎？”
　　索瑞斯譏笑道：“哼，為我們所用？我告訴妳，我剛才發出的指令根本不是那樣的，那些狼，是在按照它們自己的指令行事，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而且，我僅僅是試圖操控這壹個家族都這麽難，在前面路上，還有成百上千個這樣的狼家族，如果它們向我們發起攻擊，妳認為我們三個人幸存的幾率有多少？”
　　莫金愕然無言。馬索訕訕道：“索、索瑞斯大人，說笑的吧？”
　　索瑞斯冷冷道：“說笑？別怪我沒把話說在前頭。再說了，妳不早些招他們下來，要是真正到了急需他們的時候，他們沒有出現，妳又該怎麽辦？本！”
　　莫金答道：“這個倒不用擔心，柯夫，我是絕對信任他的。而且，我已經安放過發射器了，他們沒來，可能是氣候條件不允許，今晚，我再召喚他們壹次。妳放心吧，卡恩，我不會讓我們陷入困境的。”
　　索瑞斯點了點頭。
　　卓木強巴和巴桑是向著第三層平臺邊緣前進，而亞拉法師等人是向著第三層平臺靠山根處去的，那八匹狼深諳戰術，梗在兩支隊伍中間，驅趕著兩隊人隔得越來越遠。
　　遠遠傳來零星的槍聲，是呂競男他們在開槍打狼，但隨著槍聲越來越遠，卓木強巴就知道收效不大。以前他獨自壹人遇到的狼，雖然目光兇狠，但仍舊是狼的性情，沒有饑餓的時候不隨便獵殺，甚至對他還有壹些畏懼；可是這群狼完全不同，它們在那個操獸師的操控下失去了常性，那個操獸師究竟對它們做了什麽呢？卓木強巴壹邊逃壹邊想著。
　　巴桑也默不作聲，那種被狼在背後追趕的緊迫感，讓他回憶起更多的東西。看著周圍的霧氣怪石，以往回憶中很多模糊的畫面都更加清晰起來，那些被狼追趕、與狼搏鬥的畫面……巴桑的手握得更緊了。
　　亞拉法師想不明白，是上戈巴族人的戰狼嗎？他們怎麽會讓戰狼四處遊走？如果是戰狼的話，又怎麽能如此容易地被操獸師操控？難道那個操獸者的等級很高？亞拉法師回想起十余年前，聽那些密修前輩提起過，他們的敵人將擁有操獸能力的人也分了大概四五個等級，所謂操獸師，似乎只是他們最低的壹種身份，大部分密修高手是被壹種稱為蠱師的人殺死的，而且還有比蠱師更可怕的存在，那個操獸者屬於哪種等級呢？不，他的實力看起來並不強，真正強的是這裏的狼吧……
　　嶽陽心中也在想，那個操獸師太可怕了，對了，照亞拉法師的說法，操獸師的能力大小是由他們所能操控的生物能力大小來決定的，在這個遍布戈巴族戰狼的地方來說，那個操獸師的能力幾乎是無限大。壹定要想辦法幹掉他，否則，沒有人能與他抗衡！
　　卓木強巴也開槍了，顧不得將來是否被狼群追殺，眼前的形勢緊迫。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每次開槍，都不能準確地擊中狼，壹方面是在快速移動中無法瞄準，而另壹方面，則是跟著他們的狼移動軌跡太詭異了，它們仿佛擁有未蔔先知的能力，總是能避開卓木強巴的子彈。跟在他和巴桑身後的有三頭狼，其余五頭顯然是追著呂競男他們去了，卓木強巴不禁冷笑，還真看得起我們。
　　看了看壹味埋頭前沖的巴桑，卓木強巴不禁感到有些哀傷，那是個無懼死神的漢子啊，曾經最優秀的特種部隊成員，竟然被狼嚇得完全喪失了反抗意誌了嗎？卓木強巴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巴桑道：“巴桑，我們這樣壹味逃下去不是辦法。妳要知道，狼是慢性肌肉的動物，它們能以近20公裏的時速整天整天地奔跑，壹旦開始圍獵，加速度也是驚人的，我們的兩條腿永遠也跑不過狼的四條腿。這樣下去，只會被它們攆得精疲力竭。”
　　不料，巴桑扭過頭來，眼中竟然全無懼色，恢復了壹貫的冷漠，他淡淡道：“那些狼，能殺死！”
　　“妳說什麽？”卓木強巴向後開了兩槍，快追了幾步。
　　巴桑道：“我都想起來了，在我們逃亡的途中，我們也殺了好些狼，並非全無抵抗，只是，那裏的狼太多了，而現在只有三頭狼。”
　　卓木強巴又放了兩槍，道：“可是，在這種速度下，我很難擊中它們，壹旦停下來，說不定馬上就被它們撲上來了。”
　　巴桑道：“是，這些狼好像受過某種特殊的訓練，在接近敵人五十步範圍內，它們會突然改變前進方向。它們是呈‘之’字形向前的，而且變動的速度非常快，往往我們槍打過去的時候，正是它們離開那個位置的時候，瞄著它打，妳永遠打不中，我們必須打……它們前進的路線！”說著，正好前面有壹株大樹，巴桑突然加速奔跑過去，高高躍起，射出飛索，借助前沖的慣性，巴桑以大樹為圓心，在空中劃出壹道弧形轉了回來，同時右手持槍，沿著那道絢麗的弧線連續射擊，巴桑手中的槍口吐出扇形的火線。
　　卓木強巴驚愕地從巴桑身邊掠過，回望狼群，追逐他們的三匹狼，壹黑壹白壹灰，那黑白兩匹狼沿左右跳開，那匹灰狼卻“嗷嗚——”發出壹聲長鳴，前腿壹曲，在地上翻了兩滾，不再動彈了。此刻巴桑的身體在空中劃了壹個完整的圓弧，又繞了回來，收索，落地，快步追上卓木強巴。
　　【人狼大戰】
　　“好樣的，巴桑，妳幹掉壹匹。”卓木強巴由衷地稱贊。巴桑冷漠道：“這是無數戰友的性命換來的經驗。”
　　而失了同伴的兩匹狼獸性大發，壹聲悲號，突然開始加速。卓木強巴也想像巴桑那樣，射擊它們的移動路線，可是仍難奏效，其中那頭黑狼左撲右剪，就趁卓木強巴停下來開槍那會兒工夫，眼看就要到卓木強巴跟前了。
　　巴桑掉轉槍口，火力支援卓木強巴，那頭白狼又朝他而去。那頭黑狼也是狡猾，在巴桑的火線鎖在它和卓木強巴之間時，它猛地前肢伸直抓地，壹個急剎車停在火線前，等巴桑自身回防時，它的後肢已經蓄積力量，奮力壹躍，這壹停壹躍，又恰恰避開了卓木強巴的子彈。
　　狼已經近在眼前，卓木強巴不及開槍，只好舉槍橫架。那匹狼用力在槍柄上壹踹，似乎打算借力將卓木強巴踹倒，但卓木強巴體大步穩，那頭狼反而壹個踉蹌被彈了回去。卓木強巴趁機重新舉槍，順勢便射，沒想到，連扣扳機，那槍竟然不響。卓木強巴壹愕，沒想到那狼竟然巧合地踹中了槍身的某個部件，讓槍打不響了，變成了壹根燒火棍。眼看那狼在地上壹滾又要起身，卓木強巴來不及細查那槍，只好將槍對著狼的方向就砸了出去，同時伸手壹掏，又拿出壹把USP繼續射擊。
　　那頭黑狼楞了壹下，似乎沒想到卓木強巴還有槍，在地面上連續做著羚羊跳，避開了卓木強巴的子彈，趁射擊空隙，壹口叼起卓木強巴扔掉的步槍，又跳著跑開了。卓木強巴再看巴桑那邊，情況和自己差不多，雖然巴桑手中有武器，但那頭白狼逼得太近，總在巴桑身邊繞圈，巴桑的武器反而不易射擊，更多的時候是將槍當作刺刀或棍子，外加壹個拳頭來對付狼。
　　卓木強巴正準備去援助壹下巴桑，突然心生警異，不得不將註意力集中在霧中，那頭黑狼，隨時會從任何方向撲來。待他想轉身，又有異響，那頭黑狼從側前方現身，卓木強巴舉槍打，它又退入霧中，始終與卓木強巴保持著二三十步的距離。“想消耗我的子彈嗎？”卓木強巴不禁摸了摸腰間掛的彈囊，彈夾全滿，他稍稍心安。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那頭黑狼不知什麽時候又在右側出現，那目光，竟然鎖定了自己剛才用手摸過的彈囊，他心頭不免壹驚：“難道說，自己剛才那個動作，已經讓這頭狼知道彈囊的重要性了？”
　　突然，他又想到另壹個問題，那頭黑狼搶走槍後，不打不逃，壹直保持著距離，讓自己警惕，無暇分身去助巴桑，難道說，巴桑有危險？雖然不知那頭白狼會用什麽辦法對付巴桑，卓木強巴還是決定，慢慢向巴桑靠過去。
　　果然，卓木強巴壹移動，那頭黑狼就撲了出來。卓木強巴壹面小心地射擊，壹面註意觀察狼的移動規律，壹面繼續向巴桑靠攏。雖然仍沒打中黑狼，但卓木強巴已感到，子彈離黑狼的落點越來越接近了，同時他也察覺，那頭黑狼跳來跳去，急速變向奔跑的同時，不僅在觀察自己，那雙眼睛流露出的眼神，仿佛它也在思考著什麽。在卓木強巴打完壹個彈夾準備更換的時候，那黑狼擡起了頭，開始加速奔跑。卓木強巴沈著冷靜，裝填，拉拴，將槍換到左手，開槍，同時右手抽出另壹把槍，他已經計算好了，這個範圍支援巴桑很是適合。
　　卓木強巴雙手平舉，兩相攻擊，巴桑壓力頓減，也能抽出手來，與卓木強巴形成交叉火力，打得那兩頭狼左蹦右跳的。但卓木強巴心中的擔心壹點也沒減少，要是在剛才，那頭黑狼早就逃進霧裏了，它們為什麽不逃？它們在掩飾什麽？
　　還未來得及細想，他和巴桑幾乎同時感覺到，危險近在咫尺，感應方生，就見壹道灰色的閃電直往巴桑後背撲去，卓木強巴張口欲喊，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巴桑已被撲倒在地。
　　巴桑反應也算敏捷，在被撲倒的第壹時間猛地伸腿壹蹬，同時拔出彎刀，壹甩手臂，反擰往自己背包紮去。當然，巴桑那壹蹬壹揮都落了空，那壹刀去勢兇狠，差點把自己的背包劃條大口子。
　　卓木強巴看到，那頭灰狼沒頭沒腦地對著巴桑後腦勺就是壹巴掌，接著壹縮，避開巴桑的壹刺，壹口咬住巴桑腰間的什麽東西，壹甩頭就將那東西扔掉，跟著壹縱身，從巴桑頭頂掠過，後爪將巴桑的槍也帶走了。巴桑背上壓力壹減，擡起頭來，壹手護住頭臉要害，壹手將彎刀揮得呼呼作響，將自身護得周全，跟著翻身而起。卓木強巴關註巴桑的同時不停地向黑狼開槍，逼開它的糾纏，想助巴桑壹臂之力卻是不能。壹夾子彈打完，這次卓木強巴顧不上換彈夾，直接抽出另壹把USP，且打且退。
　　那三頭狼得手，也不戀戰，壹聲清嘯，轉頭隱藏在了霧裏。卓木強巴壹面叫著巴桑的名字朝他奔去，壹面在想：那頭灰狼是什麽時候來到巴桑後面的？難道它壹直悄悄跟在我們身後？竟然有四頭狼跟著我們？不……那形狀，那毛色，好像是巴桑殺死的那頭灰狼啊？難道說……它裝死！壹念及此，卓木強巴頓時驚出壹身的冷汗，如果自己沒有看錯，那麽就是巴桑繞樹回擊的時候，子彈雖然擦著那灰狼的身體而過，卻並沒有擊中灰狼，那家夥借機裝死，騙得他們放松了警惕，那壹黑壹白兩頭狼誘敵在前，那頭灰狼卻借著霧色，收起氣息潛伏前進，在他們窮於應付的時候，從他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起襲擊。這樣的戰術，讓卓木強巴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竭盡窮思，猛地想起，是了，在那可可西裏冰原上，灰狼三兄弟就是這樣對付大金雕的！誘敵於前，潛伏於後，待敵人變化已窮、疲於應付之際，發起致命壹擊！而那灰狼裝死、潛伏，其余兩頭狼的處變不驚，恰如其分的悲號表演，這些都是在運動途中突然產生的戰術，那種應變能力……思維方式……團隊合作能力……這些，究竟是什麽狼啊！
　　卓木強巴奔至巴桑面前，警惕地環顧了四周壹眼，問道：“沒事吧，巴桑？”
　　“呸！”巴桑吐掉嘴裏的泥沙，伸手揩幹太陽穴稍微往上壹點的血跡，狠狠道，“媽的，在我剛剛打完最後壹發子彈的時候動手，這些家夥運氣還真是好！”
　　“打完最後壹發子彈！”卓木強巴又是壹陣寒意，他想起了剛剛那頭黑狼那側耳傾聽的動作，難道說，這些狼，在數他們彈夾裏的子彈數？也就是說，對巴桑的突然襲擊並不是壹個巧合，而是異常精確地掌握了他們的子彈會在什麽時間打完！卓木強巴忽然想起壹個問題，趕緊扳過巴桑的肩膀看他的腰間，卓木強巴心中壹沈，果然如此！那頭狼，竟然是將巴桑那裝滿彈夾的彈囊給叼走了！
　　巴桑也才發現失了武器和彈囊，不由又是壹聲怒罵，不由分說抽出兩把手槍，氣勢洶洶地要找狼算賬。卓木強巴默不作聲地遞給巴桑兩個彈夾。由於武器太多，掛在身上行走極不方便，他們都只拿了主武器，外加兩把小手槍，微沖放在背包內。現在看那霧中移來移去的狼影，顯然它們不會讓卓木強巴有機會打開背包的。
　　巴桑看了卓木強巴壹眼，將兩個彈夾分別插在腰間，兩人背靠背站著，也不跑了，他們需要這樣休息壹番，恢復體力。
　　“是剛才那灰狼？”卓木強巴有些懷疑道。
　　巴桑肯定道：“就是我打中那只，它根本是在裝死！我也根本沒打中它！是它們！這些絕對是我在十幾年前碰到的那種狼，妳絕不能把它們當作狼來看。它們，是壹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特種作戰精英部隊，它們的戰鬥方式足以讓我們這些擁有武器的特種部隊感到羞愧！它們是真正的戰士，而且是最可怕的暗殺戰士！”
　　巴桑的心中還是不安，雖然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懼怕，可他心裏仍有壹個聲音在說：“來了，來了！就和從前壹樣，它們會先將最具威脅的武器從妳身邊奪去，然後漸漸將妳變得手無寸鐵，那時候，它們會不分晝夜地追逐妳，折騰妳，讓妳無法入睡，無法停歇，等待妳的就只有死亡和恐懼！”
　　卓木強巴也開始擔心起敏敏他們的安全來，和這樣的敵人作戰，他們會怎麽做呢？不知為什麽，就在這時候，卓木強巴反而想起了張立那張笑臉，他不由微微壹笑，在心裏安慰了自己壹番，對巴桑道：“也沒什麽可怕的，我想，它們再厲害，也總不能兩只後腳直立起來，用壹雙前爪端著槍向我掃射吧？”
　　巴桑對卓木強巴的冷笑話壹點反應都沒有，四周又陷入了沈寂，只有霧、影子和風。
　　安靜了片刻，霧裏的影子突然不見了，三個方向的影子同時消失，卓木強巴道：“那些影子？”
　　巴桑道：“不知道它們又在搞什麽花樣，看來是想讓我們自己露出破綻，它們壹定躲在什麽地方觀察我們的反應。”
　　周圍沒有了狼的影子，反而更讓人心中擔憂，卓木強巴和巴桑背靠著喘息，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卓木強巴思索道：“妳說，那個操獸師……”
　　巴桑道：“我壹直只是與他們單線聯系，後來也沒有直接接觸過，我不知道那個操獸師是誰，自倒懸空寺回來之後，我就再沒與他們聯系過了。”
　　卓木強巴道：“我知道，我相信妳。我是想說，妳覺得，那個操獸師究竟給狼群下了什麽樣的指令？他怎麽做到的？”
　　“指令？那壹定是將我們撕成碎塊！”巴桑道，“他應該是在我們身上撒下什麽信息素，讓狼壹嗅到就瘋狂攻擊我們吧？”
　　“瘋狂攻擊？”卓木強巴搖頭道，“妳看那些狼，哪裏有瘋狂的樣子？它們比我見過最冷靜的人還具有理性。”
　　“或許……”巴桑也無法判斷。他們沒壹個人是操獸師，不知道操獸師是怎麽做的，但有壹點是肯定的，那個家夥，只是揮了揮手，就讓他們不得不拼了命在這裏奔跑，兩次都是這樣。究竟他是怎麽做到的呢？兩個人思索著同壹個問題，又陷入了沈寂。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有咆哮聲傳來，壹道黑影正以無比快捷的速度向他們沖來。巴桑舉槍便射，同時提醒卓木強巴道：“註意左右兩側！”
　　那道黑影看起來迅捷至極，應該極近了，沒想到巴桑數槍之後，那黑影不管不顧地繼續前沖著。卓木強巴扭頭看道：“不太對，那黑影大了點吧？”巴桑壹皺眉，那影子沖出了霧區，兩人臉色同時壹變，同時道：“快跑！”
　　原來，那三頭狼不知從哪裏推來壹截斷掉的枯樹樁，直徑約有兩尺左右，四五米長，三頭狼將樹樁從坡上往下推，樹樁自身滾得越來越快，那三頭狼就跟在樹樁後壹陣急追。卓木強巴和巴桑沒想到，那些狼竟然在附近找到了沖車和擋板，不能直攖其鋒，只能橫向閃開。狼的體力恢復較快，那樹樁轟隆隆從卓木強巴他們原先休息的地方滾過，三道身影就躥了出來，又開始追擊卓木強巴和巴桑，兩人只能繼續跑。
　　卓木強巴邊跑邊想：“按時間算，那樹樁與我們頗有些距離，那三匹狼憑什麽料定我們不會趁這間隙逃走？”他很快就想到壹些以前學過的東西。那堂課上，方新教授放了壹部紀錄片給他們看，壹只母狼帶著幾只小狼，從容地從巨大的野牛群中穿過，有些野牛茫然不在乎地繼續吃草，有些野牛則警惕地盯著狼群，也有小牛好奇地打量著。那時，方新教授問：“知道為什麽狼群能如此從容地從野牛群中穿過，而不怕野牛的攻擊嗎？要知道，這些野牛發起狂來，絕不是這幾只狼能抵禦的。”後來，教授解釋道：“因為犬科動物的嗅覺器官十分的靈敏。我們知道，人類的情緒表達，喜怒哀樂，那不僅僅是壹種表象，更是壹種生化過程，就拿怒來說，在妳發怒的同時，體內的多種激素會激增，刺激妳的心跳加快、血管賁張。這種過程，不僅僅是人有，許多哺乳動物乃至別的動物都有，而犬科動物，它們的鼻腔，就可以敏銳地捕捉到妳體內的激素變化。用通俗的話來說，它們知道哪壹頭野牛在好奇，哪壹頭格外緊張，哪壹頭滿不在乎。知道了這些要素，它們穿過野牛群時，避開那些緊張的、格外容易被激怒的野牛，自然就十分的安全。記住，犬科動物看到的世界，與我們人類看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卓木強巴明白了，那三頭狼之所以敢如此大膽地離開他們，壹方面是它們的嗅覺根本不怕跟丟敵人，另壹方面，它們清楚自己與巴桑是否緊張、體力消耗了多少，它們吃定自己壹時沒有見機就逃的想法，在霧中轉了兩圈，迷惑了自己之後，從容而去，尋找擋子彈的東西。看起來簡單的壹個行為，卻是打了壹場非常精密的心理戰。擋子彈！卓木強巴壹驚，正好看到巴桑換了彈夾，又開了幾槍，忙道：“巴桑，妳還記得妳開了多少槍嗎？”
　　巴桑壹楞，似乎回憶了壹下，但邊跑邊打，走走停停，哪裏記得那許多，只能搖頭。卓木強巴心道：“這下可好，我們自己不知道自己還能開多少槍，但狼卻知道！它們會在我們打完最後壹顆子彈的時候發起襲擊！”
　　“不要再開槍了，巴桑。”卓木強巴建議道，“這樣根本打不中它們，它們的目的，就是引誘我們打完子彈。”
　　“那妳說怎麽辦？”
　　卓木強巴想了想剛才與狼近身戰鬥時，那些狼反而沒有太大的優勢，只是長槍無法發揮出來，如今他和巴桑拿的都是手槍。卓木強巴將壹把USP插回槍套，拔出剖犀刀，對巴桑道：“和它們近身肉搏吧！”
　　巴桑看了看卓木強巴，壹手拿槍壹手拿刀，都是短兵器，但刀可以在近戰時劃破狼的皮肉，雖說這些狼壹沖壹躍的距離相當遠，但那手槍可以彌補距離的不足，這種作戰方法倒是可取。他學著卓木強巴，也放下壹把槍，拔出了彎刀，兩人再度背靠背作戰。
　　三頭狼呈“品”字形停了下來。它們沒有過分逼近，而是在打量著，繞著圈，在卓木強巴看來，這三個家夥分明就是在思索這種打法的破綻。不壹會兒，那三頭狼竟然蹲了下來，不懷好意地看著二人，好像在說：“不跑了？拿把刀？那咱們就耗著，看誰耗過誰。”
　　這又大大出乎卓木強巴的預料，他們都做好了最壞的戰鬥準備，那三頭狼竟然只肯在戰鬥圈子之外，擺出壹副妳跑我就追、妳不跑我就盯著的架勢。想起狼的捕獵技巧，卓木強巴心道不妙，和狼比忍耐力實在不是好辦法。顯然巴桑也吃過這種苦頭，他悻悻道：“這樣僵持不是辦法，它們可以壹連好幾天都不吃不喝，我們不是它們的對手。”
　　卓木強巴只得苦笑道：“我知道。”他再壹想，又道，“那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壹邊恢復體力，壹邊想辦法找壹個讓狼無法從四面攻擊我們的地方。”
　　巴桑背靠著卓木強巴道：“就這樣慢慢走？”
　　卓木強巴道：“嗯，就這樣慢慢走，不能給它們機會。”
　　卓木強巴和巴桑，就這樣背抵著背，像螃蟹壹樣橫著慢慢移，那三頭狼的品字形包圍圈，也跟著他們慢慢移，卻難以找到下嘴的好機會。卓木強巴清楚地看到那頭白狼緊緊皺眉，他心中微微有些寬慰：“總算讓妳們無計可施了吧。”
　　不料，兩人的螃蟹步沒走多遠，突然三頭狼壹齊昂頭，朝著天空大嘯壹聲：“嗷嗚——”那整齊的狼嚎穿透迷霧，像利劍壹般，遠遠地激蕩開去。
　　【巴桑之死】
　　壹聽那叫聲，巴桑頓時變了顏色，那曾經無數次回響在噩夢中的聲音，陡然再次出現，他不由打了個冷戰，急聲道：“不好！強巴拉！它們在召喚同夥！”話音剛落，就聽到四面八方傳來回應，那群狼的嚎叫清越悠長，仿佛本身就有壹種震懾人心的魔力，聽得人膽戰心驚！
　　卓木強巴何嘗不知道那種叫聲，方新教授還曾專門帶他做過狼語研究調查，他記得教授對狼嚎有過系統的分類歸整，像剛才那種集合狼群的聲音，就是方新教授所說的集結嚎了。他還記得，方新教授教過他們，怎麽從嚎叫的聲音中辨認有多少狼要加入，它們聲調裏透露的方位、距離等信息，可是如今到了要用的時候，加上壹緊張，卓木強巴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
　　在已經距離卓木強巴和巴桑很遠的地方，索瑞斯站起身來，莫金問：“這些狼叫是怎麽回事？我好像聽到到處都是狼在叫啊。”
　　“是集結嚎。”索瑞斯肯定道，“同壹個家族的狼聽到這種聲音後，會做出回應，表明自己的位置地點；別的家族的狼群也會回應，表明自己的立場是想加入，還是別來惹我、別踏入我的領地。”
　　馬索道：“難道說，那些狼感覺對付不了那幾個人，所以不得不召喚同伴？”
　　莫金笑道：“餵哦，那可熱鬧了。”
　　索瑞斯道：“這事兒，是好是壞還說不準。”扭頭又問，“妳的人，什麽時候到？”
　　莫金道：“別急，他們翻山越嶺，還得有個過程不是？”
　　※※※
　　霧靄中，卓木強巴和巴桑再也顧不得走螃蟹步，朝著壹方突圍而去。若是被集結嚎召喚而來的狼群包圍，後果不堪設想，說得不好聽，那叫死無葬身之地！奔跑中卓木強巴仍無法理解，從壹開始，狼群截斷他們與法師的聯系，分隔驅趕，隨後的“之”字步逼近，裝死偷襲，數彈夾，奪彈囊，到最後的集結嚎，無論是心理戰術還是運動戰術，都比他們領先壹籌，這樣的狼怎麽會如此乖巧地聽命於操獸師呢？那個操獸師究竟做了什麽？
　　那三頭狼徐徐追趕，既不過分緊逼，也不遠離。卓木強巴和巴桑不敢隨意開槍，那種距離和霧氣的阻隔，他們幾乎無法對狼造成傷害，可他們也明白，這樣壹直跑下去的話，不等狼襲擊他們，他們累也累死了。此時不得不借助巴桑的回憶了，卓木強巴不禁問：“巴桑，妳還記不記得，當時妳是怎麽逃脫的？”
　　巴桑咆哮道：“不要吵，正在想！”
　　霧靄，亂石，奔逃，這種情形與十幾年前何其相似，他回憶起自己進監獄之前的那段時間，每天睜開眼的第壹件事情就是奔跑，為了生命而奔跑，有壹股無形的壓力在驅策著他。從雪山上滾下，在泥草中撲騰，壹刻也不敢停息，直到跑得精疲力竭，倒地便睡，壹旦閉上眼睛，那黃色鋥亮的妖瞳似幽靈般如影隨形。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麽力量驅動自己機械地甩動雙腿，即便是到了城裏，看著林立的高樓民房，看著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心裏仍有壹個聲音不住地提醒著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找個安全的地方！”
　　當時是跑到哪裏去了？第壹座看到的城市……巴桑撇開這部分記憶，重新回想，在逃走之前，那些狼群圍了上來，隊友被撕成了白骨，自己在狼群中，可是……究竟是怎麽逃掉的呢？
　　巴桑壹面快速奔跑，壹面咬牙回憶。在他的記憶中，始終沒有出現自己如何逃走的畫面，那褐色石城與無數手臂倒是反復出現，只是石城內的景象他無法回憶，他記不起他們在那裏到底看到了什麽，記不起自己是怎麽逃走的，記不起自己是怎麽到了拉薩。在他的記憶中，全是逃亡的過程，從戰友壹個個血淋淋地在自己身邊倒下，到自己壹個人在雪山曠野草原上狂奔。那段時間，他不敢看夜空，不敢看河水，不敢看身後，就是不停地跑，就像現在這樣，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受著心臟的跳動，跑，快跑……
　　卓木強巴看著巴桑的動作表情，有些後悔了，要是巴桑在這個時候突然失控，那可糟了，正想著是否要點醒巴桑，讓他脫離那種危險的回憶時，巴桑突然加速了，卓木強巴趕緊追了上去。本來按照他們的勻速跑，還可以堅持壹段時間，可是像巴桑這樣拼了命地跑，就是卓木強巴追趕起來，也格外吃力，他在巴桑身後大喊道：“巴桑，放慢些，那些狼並沒有追這麽緊！”說著，他向後看了壹眼，這壹看又讓他驚出壹身冷汗，原來，他們身後霧中那三頭狼模糊的影子，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變成了四頭！這次卓木強巴沒有看錯，那移動的身形，沒錯，是四頭狼！
　　巴桑根本就沒有聽到卓木強巴的呼喊，他漸漸地融入了回憶，在他眼前，已經沒有了卓木強巴，天地間只有他壹個人，壓抑在心底深處的那個聲音又回來了：“跑！快跑！不要停下！”
　　卓木強巴在巴桑身後緊緊追趕，時不時回頭看看，他清楚地看到，身後追逐他們的狼從四頭增加到五頭、六頭、七頭……越來越多，到後來，霧中盡是湧動的狼影，數不過來了。而此時，巴桑已沖到自己前面好幾米遠的地方，跑著跑著，卓木強巴發現，前面的霧似乎要淡壹些了，難道是快跑出霧區了？可我們沒往回跑啊？卓木強巴這樣想著，忽見前方霧中隱約出現了壹條線，參差不齊，卻向兩旁壹直延伸，是懸崖！卓木強巴猛然驚醒，他們壹路狂奔，已經跑到第三層平臺的邊緣了，可是再看巴桑，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沖著懸崖就過去了！
　　顧不得身後的狼了！卓木強巴猛地提氣加速，飛追了兩步，緊跟著壹個虎躍，雙手探出，總算抓住了巴桑的壹條腿，兩個人壹同撲倒在地，此時巴桑的頭距離懸崖的邊緣已不足壹米遠了。可是巴桑還不肯停下，他雙手抓地向前猛爬，雙腿亂蹬，連卓木強巴都被他拖著向懸崖移去。
　　卓木強巴不知被巴桑踢了多少腳，總算半蹲起來，找到著力點，將巴桑拖了回來。他劈手扇了巴桑兩記耳光，抓住巴桑壹陣抖搖，大聲呼喝道：“巴桑！巴桑！醒醒！巴桑！”
　　也不知是哪招管了用，巴桑那直楞楞的眼睛漸漸有了生氣，可他回過神來看到的第壹眼便是……壹二十頭狼瞪著兇惡的眼睛，圍成半個弧形，將他們包圍在懸崖邊緣的壹角！
　　卓木強巴也知道，這次是跑不掉了，身後便是懸崖，雖說沒有塔西法師攀登的地方那麽高，可在這迷霧中，誰知道下面是怎麽個狀況。而面前是二十余頭身強體壯的狼，拼吧，且不說子彈還剩多少，就算子彈充裕，這麽多頭狼，以它們的行動速度，即便能開槍打中壹兩頭，也會被其余的狼撕裂掉。難道，這就是他們行程的終點嗎？怎麽會這樣？卓木強巴想不明白。
　　那些狼圍成壹圈，卻仍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似乎正在欣賞剛才卓木強巴打巴桑那壹套動作，有好幾頭還蹲坐著，搖頭晃腦，似在品評。
　　這些狼真的聽命於操獸師嗎？還是上戈巴族人命令它們的呢？為什麽壹個上戈巴族人也看不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卓木強巴突然大聲用古藏語喊道：“是戈巴族嗎？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沒有侵犯妳們的意思！請妳們出來！”聲音消失在霧裏，霎時無蹤，卓木強巴又高喊了好幾遍，壹絲回音都沒有。只有那狼群，好奇地看著這個又喊又叫的大塊頭生物，時有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者，似乎在商量待會兒怎麽分食。
　　此時，被狼群包圍，身陷絕境的巴桑，忽然像被電流擊中壹般，全身都抖動起來。肌顫！卓木強巴壹驚，這是人體在應激反應過度時，身體肌肉不受控制的壹種表現。巴桑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死死握緊拳頭，咬緊牙關，那並不是害怕，卓木強巴從巴桑的眼神中看出，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他那種表情，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屈辱。
　　頃刻間，肌顫停止了，巴桑漠然地看著周圍的狼群，平靜道：“強巴少爺，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活下去，是嗎？”
　　“那是當然的。”卓木強巴道，“我說過，我們要平安地返回，總不能什麽都沒做，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葬身狼腹吧。”
　　“那好……”巴桑的呼吸都顫抖起來，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道，“強巴少爺，不管我做什麽，妳都跟著我做，或許，這是我們活下去的唯壹辦法……如果操獸師的藥還沒有令這些狼失去理性的話……”
　　巴桑語音發顫，似乎正控制著自己極度的憤怒和壓抑。卓木強巴欣喜道：“妳想起來了？巴桑！”
　　巴桑沒有回答，緊跟著他做的第壹件事是，拋出了自己手中的刀和槍。卓木強巴大吃壹驚，把武器都扔掉了還能逃出去？眼看著巴桑把另壹把槍也扔掉了，卓木強巴有些遲疑，巴桑繼續道：“強巴少爺，必須這麽做，否則，它們根本就不會靠近。”
　　難道說，靠近之後能有什麽別的辦法？卓木強巴將信將疑，也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接下來，巴桑的舉動讓卓木強巴倒吸壹口冷氣，只見他緩緩地舉起了雙手，十指交叉，抱住了自己後腦，雙膝壹軟，直直地跪了下去，腰身慢慢彎曲，直至雙肘和額頭貼到地面，整個人服服帖帖地趴在那裏，壹動不動。
　　投降！卓木強巴萬萬沒有想到。難道說十幾年前巴桑就是以這種方式讓狼群饒恕了他的性命？可是狼怎麽會知道這種姿勢表達的意思呢？群狼仍然目不轉睛，仿佛在看壹場表演。
　　“巴……巴桑……”卓木強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桑伏在地上，唯有聲音傳來：“如果不管怎麽樣都要活下去的話，照著做吧，強巴少爺。”他全身都在顫動，仍然堅持說完了這句話。這正是巴桑在最後壹瞬間回憶起的內容，在那冰天雪地的迷霧中，看著壹地的紅雪和戰友的屍骨，看著迷霧中來來回回穿梭的猛獸身影，它們是死神啊……不可抗拒……那個最堅毅的蜘蛛神經終於崩潰了，他猛地匍匐在地，雙手抱著頭閉目蜷縮起來，厲聲疾呼著：“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我還有壹定要殺的人！我還有壹定要見的人！求求妳們，求求妳們，求求妳們……”
　　雪原冰風中，點點梅花嫣紅，還有那個在屍骨堆裏瑟瑟發抖的軀體。不知過了多久，風聲漸漸小了，他才敢睜開眼睛，迷霧依然，風雪漫天，他驚愕於自己仍然活著。那霧中的狼影迷蹤，竟是壹頭也看不到了！若非那些筋骨連著皮肉的屍體，若非那些鮮紅雪地上的骨骼，這裏安靜得仿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這個身體和精神都極度虛弱的人，戰戰兢兢地走向那些屍骨，那些他熟悉的面容，如今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了。正當他打算將屍骨收拾起來時，猛然從霧中躥出壹頭狼來，正對著他露出壹張獰笑的臉，仿佛在告訴他：“開始跑吧，追上妳，就吃掉妳！”
　　“啊！”心膽俱碎的青年重新被恐懼占據，甚至來不及分辨那是真實的狼還是幻影，那些紛亂的恐怖記憶在他腦海裏反復再現，壹陣強過壹陣的劇烈頭痛之後，跑……跑……跑……他只記得這壹件事了，他再也沒有回頭看那些戰友的屍骨壹眼，在蒼茫雪海中拼命狂奔……
　　壹個堪稱特種兵典範的藍蜘蛛，壹個心性高傲的冷漠戰士，竟然向壹群野獸投降！在痛哭哀號聲中懇請饒恕性命，得到憐憫！這是壹種恥辱，永遠無法磨滅的屈辱！巴桑的潛意識命令自己，將這段記憶永久地刪除，絕不能再度想起，可是在這種危急關頭，他終於還是將那種屈辱從記憶的深處給挖了出來，並且，他還將重復壹遍……
　　卓木強巴仍舊有些遲疑，他倒並不是覺得這種向狼下跪的行為是對他人格的壹種屈辱，他只是質疑這種方法的有效性。且不說這些狼群看不看得懂這種姿勢表達的含義，就算它們能明白，憑什麽妳投降它們就放了妳？
　　質疑歸質疑，形勢逼迫人，卓木強巴照著巴桑的樣子跪了下去，但他沒趴下，只是筆直地跪著，他要看看狼群的反應。要是趴下，不就成任狼魚肉了嗎？
　　在兩人跪下後不久，壹匹狼脫群而出，向他們靠攏。卓木強巴打定主意，若狼有侵害性動作，他馬上沖出去護住巴桑。近了，卓木強巴首次在沒有搏鬥的情況下近距離觀察這裏的狼，它們和其余地方的狼完全不同，體型更大，體格更健壯，頭顱和嘴裂都比尋常大灰狼更寬。卓木強巴與那匹狼對視了壹眼，他從它的眼中沒有看到野性的兇殘，而是壹種漠視，那種淡漠的眼神，讓卓木強巴渾身都不自在。這些狼根本就不與卓木強巴對視，它們以打量敵人的目光，輕蔑地看著他們。
　　那匹狼徑直走到巴桑面前，卓木強巴全身肌肉繃緊，只見它擡起壹只前爪，放在巴桑的頭上。巴桑全身壹顫，卓木強巴也跟著顫了壹下。接著，卓木強巴見那匹狼仿佛咧嘴壹笑，然後將鼻子湊到巴桑面前嗅了嗅，好像又咧嘴笑了壹下。卓木強巴松了口氣，心道：“這算是接受投降了嗎？”
　　便在此時，巴桑卻突然發難，他猛地壹擡頭，雙手向前壹推，將那匹狼從自己頭上推翻在地，同時爆喝道：“老子受夠了！”他站了起來，對著面前剛爬起來、還有些發楞的狼就是壹腳，那壹腳全力而出，將碩大的狼踢出數米遠。
　　卓木強巴沒有想到，巴桑面前的狼也沒有想到，但周圍的狼卻時刻警惕著。巴桑那壹腳剛剛踢出，就有兩頭狼從左右兩側飛撲而出，兩道灰影就像剪刀壹樣從巴桑面前交叉掠過，巴桑剛剛擡手格擊，卻是慢了壹點。灰影壹過，就有鮮血迸出，那血就像箭壹樣，飆起老高，“不！”卓木強巴已經起身，卻不及狼快，他狂吼壹聲，壹拳向空中擊去，正好攔住其中壹道灰影，“梆”的壹聲，正中那匹狼頭骨。那匹灰狼也不示弱，在橫著翻飛出去的同時後爪壹撈，卓木強巴算退得快的，那鋒利的狼爪仍撕裂了他三層衣衫，在胸肌上留下道深深的抓痕。在那壹瞬間，壹道灰影落地，正回頭看，另壹道灰影變向，橫著向前飛出，被巴桑踢飛的那頭狼還在向前翻滾。卓木強巴身體後仰，胸口的血痕滲出血來，襯裏的小包飛向天空，照片、小劍、珠子四散而出，其余狼群蠢蠢欲動，有兩頭已經開始加速。巴桑壹手捂住了脖子，壹柱血箭沖出指縫，斜著噴射。
　　決定生死的壹刻，卓木強巴突然想起似曾相識的壹幕，在後仰同時，他猛地探出手去，在眾多四散的物品中準確地抓住了那根骨笛，沒有絲毫猶豫，壹塞進嘴就奮力壹吹，萬幸的是在百忙之中，那根骨笛沒有被拿反，準確地發出了那悲涼的孤鳴之聲。那哀婉綿長的顫音，仿佛有壹種魔力，原本已經奔出的狼群頓時停下了腳步，其中奔得最近的壹頭已經躍起，聽到笛音後它收起了尖爪，從容地從卓木強巴喉部掠過，在空中以冷漠的眼神對卓木強巴回頭壹瞥。卓木強巴壹身冰涼，只感到四周的寒氣透過胸口往四肢百骸亂竄。“狼統領的呼喚”，他竟然完全忘記了，這裏的狼和他們在雪山上遇到的狼群完全不同，它們竟然都能聽懂狼統領的呼喚！就這壹聲笛響，它們全都停下了腳步，包括被巴桑和卓木強巴各自打飛的那兩匹狼，也掙紮著站了起來，沒有反抗，它們有些悻悻地朝霧裏退去。幾匹格外強壯的狼走在最後，就像警察在驅趕圍觀的群眾壹般，不斷地抵著那些不願意退去的狼，發出威脅的吼聲，就像在說：“散了，散了，沒什麽好看的，走，都走……”
　　其中壹頭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卓木強巴壹眼，仿佛在說：“妳有這個東西，怎麽不早拿出來？”
　　卓木強巴顧不得其他，狼群還未散去，他趕緊奔向巴桑。巴桑臉色有些白，他緊緊地按著頸部，鮮血灑了壹地，看著卓木強巴靠近，他慘笑道：“好可怕的狼，壹擊致命啊。”
　　卓木強巴雖然不懂醫，仍壹看就清楚，巴桑的頸部大動脈被抓破了，根本止不了血，他顫聲道：“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