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失香巴拉深處

　　〔卓木強巴點點頭，嶽陽昂首望向夜空，天上有幾點繁星閃爍，他不由贊道：“真好，今晚香巴拉上方的濃雲又散開了，又可以看見星空了呢。”
　　“是嗎？”卓木強巴也擡起了頭。不過，他和嶽陽都很快發現，那些星星不對，那不只是閃爍的星光，那些星星在快速移動，卻不是星辰應有的運動軌跡。卓木強巴站了起來，皺眉道：“奇怪。”〕
　　【彩巖】
　　香巴拉若有三層平臺的話，那麽他們所能看到的，僅有底層和第二層平臺，因為第三層平臺和更上方的位置，始終都被雲霧包裹著，看不到真面目。
　　但是今天，今天夜裏，香巴拉如同初夜的新娘，只蒙了壹層薄薄的面紗，煙霧散盡，灑下壹片神聖的潔白。頭頂那壹彎藏在雲霧中的狹長縫隙，如今看得很真切。他們身處的地方，乃是兩道山脈之間的峽谷，或說成壹道山脈裂開也無不可。兩壁數座山峰屹立，皆向峽谷中心傾斜，略彎成狼牙形，若是將這比作從蓮花花心、蓮臺之上，看那尚未綻開的蓮花，也應該不錯吧。如今在裂谷中心，竟然綴滿星辰，好似銀河拉近了百倍，壹輪玉盤從縫隙的壹邊探出頭來，明亮皎潔，光艷照人。
　　“月亮啊！”眾人無不歡欣鼓舞，曾幾何時，他們原以為已經與世隔絕，不知身在何處，如今見到久違的月亮，叫他們怎能不激動，這證明他們仍在地球上某個不為人所知的角落，而並非墮入地獄的深淵。
　　原本已睡去的亞拉法師等人，聽到呼喊，也來到帳篷之外，愕然發現，原本謎壹般的香巴拉，現在已經完全呈現在眼前了。
　　“壹模壹樣！真的壹模壹樣！”唐敏雀躍道。她說的壹模壹樣是指此時所見，和從香巴拉密光寶鑒上看到的完全壹致。他們從踏入這片未知的土地以來，壹直不敢確認，這裏是不是他們要尋找的地方，雖然發現了古人留下的痕跡，但畢竟從下面沒看到那些輝煌的宮殿，也沒能看到和壇城、蓮花聖地相似的面貌。直到今夜，他們才確信，他們沒有走錯。這裏，應該是了。
　　亞拉法師則思索著：“那山脈、山峰，為何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啊！是了，女神斯必傑莫大雪山，那夜也是山霧散盡，若從外面觀，便非常形似。”壹念及此，他淡淡道：“如此說來，那道斯必傑莫大雪山峰頂的裂縫，果真就是香巴拉了！”
　　嶽陽驚喜道：“真的！我怎麽沒發現！妳們看，對面的山峰，那幾座山峰，左邊第二座山峰的弧度，還有右邊那座，那就是斯必傑莫大雪山！那肯定就是斯必傑莫大雪山！”
　　張立恨道：“哎呀！當初如果下定決心，從上面跳下來的話，說不定就成功了！”
　　胡楊隊長看了看那個凹口，搖頭道：“如果從那上面跳下來的話，極有可能掉到海裏，根本沒希望降落在這壹側的平臺上。”
　　呂競男憂心忡忡地想：“如果，有人在香巴拉內部定坐標，並能與外界取得聯系，那麽從峰頂傘降，也並非不可能的。”她滿心疑慮地看了肖恩壹眼，發現亞拉法師也正從背後註視著肖恩。
　　卓木強巴突然道：“我懂了！那兩張狼皮地圖都是真的！所以也極有可能是從同壹張狼皮上分割開來繪制的！專家的推斷沒有錯，只是我們選錯了上山的路徑，如果是從另壹方登頂的話——”他手指頭頂道，“就有可能找到通往第三層平臺的路。”他霍然站起，手指遠方，胸口起伏，突然壹晃，差點跌下巖營，被張立和巴桑壹左壹右抓住了。
　　當他們發現冥河入口時，其實大家心裏都隱隱覺得，從這地下河前往的香巴拉，與唐濤和巴桑大哥他們經由山頂抵達的那處秘境，恐怕不是壹個地方吧。換言之，這裏恐怕只有遺失在歷史中的帕巴拉神廟，而沒有紫麒麟了，但是誰也沒有說穿，就連卓木強巴也壹直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大家經歷了這麽多磨難，歷經千辛萬苦才發現那唯壹的線索，只要肯定有帕巴拉的存在，那麽，不管有沒有紫麒麟，他們都不可能放棄了。因此，壹路上，卓木強巴都強忍著巨大的失落。如今陡然發現，他們抵達的地方，仍有可能是與唐濤和巴桑他們曾經抵達過的地方壹致，紫麒麟仍有可能在這裏的某壹處，讓他如何不激動，如何不欣喜若狂？
　　趙莊生道：“原來這裏與外界是相通的，原來如此！”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肖恩也似乎想到了什麽。
　　呂競男對巴桑道：“難道妳們去了那麽多次，壹次都沒發現那山峰的原貌？”
　　“沒有，每次我們都是在霧中，可見範圍只有身邊的幾百米。”看到巴桑皺眉的樣子，呂競男認為他沒有說謊。
　　嶽陽疑惑道：“為什麽平時，上面總是被霧籠罩著？不知道像這樣霧氣散開的時候有沒有什麽規律可循？”
　　聽嶽陽這樣壹問，大家都把頭扭向了亞拉法師。法師道：“村誌上沒有記載過，裏面提到過的自然現象似乎只有壹種被稱作龍擡頭的，在平臺的第三層。不過似乎也沒有固定的時間，具體情況也不是十分詳細。”如今大家已清楚亞拉法師那種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明月出現了大約壹個小時，那薄霧又漸漸聚集起來，天空重新恢復黑暗。不過他們已發現了香巴拉的真身，壹行人各懷心事，良久之後才重新入睡。
　　※※※
　　兩天壹夜，壹行人總算爬上了這懸崖峭壁。張立和嶽陽最先登頂，卓木強巴等人還有幾米距離時，就聽到張立的大聲呼叫：“啊——啊——啊——我的媽呀——媽呀——媽呀——”
　　嶽陽也在叫嚷著：“這是什麽——是什麽——什麽——什麽——”
　　兩人的聲音和回聲交織在壹起，讓人感到格外空靈寂靜。
　　待卓木強巴等人攀上第二層平臺，亦是大驚。這第二層平臺的邊緣，竟然與底層，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再不是由純植物構成的原始森林，占據主導的是壹座壹座的巖丘，小的高幾米、十幾米，高的有上百米，連綿起伏，千姿百態。各式的植物，則成了這些巖丘的點綴，它們有的覆蓋在巖丘頂端成為冠飾，有的從側翼懸垂成為裙帶，有的在巖丘間像長了壹團團綠色的絨毛。最令人驚異的是這些巖丘本身，它們不像底層熔巖呈現單壹的灰土色或紅褐色，而更像是油畫家將不同顏色的油彩倒入壹個調色盤內，那些油彩還沒有完全調和，層次分明地形成了各色的彩帶。
　　紅橙黃綠藍靛紫黑白灰……他們實在無法數清壹共有多少種顏色組成了這壹望無際的彩帶世界，這些彩帶有的規整，繞著巖丘壹圈壹圈地畫同心圓或是螺旋線；有的則扭曲著，像波浪壹般層層疊疊，蜿蜒向前；又像是沙丘，被風吹起壹層層細細的彩色紋路，整個世界充滿了迷幻的色澤。
　　胡楊隊長解釋道：“這就是新生代的熔巖堆積，它們從更高的地方溢流下來，在這裏已經漸漸冷卻，堆積成了壹個個小丘，由於熔巖裏含有不同的礦物質，最終這些礦物就形成了色彩不同，層次分明的彩色線條。”
　　“這……這……這太奇特了！”張立叫嚷著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身體朝壹邊傾斜，他連聲叫道，“不對，不對！”越往前走，身體就斜得越厲害，最後壹頭栽倒在地，骨碌碌滾到了數個巖丘圍成的凹地裏。嶽陽準備去救他，也是沒走兩步身體就失去了平衡，不過他反應快，趕緊屈膝匍匐雙手撐地，才沒像張立那般翻滾。此時張立已經站立起來了，似乎對自己剛才的突然失衡大惑不解。
　　胡楊隊長道：“這是視覺錯覺，和妳在冰川內遭遇的懸空暈厥是同樣道理，我們的視力能分辨出簡單的直線和曲線，但是這裏這些顏色各異的彩色曲線幹擾了我們正常的判斷。妳看見的是壹條直路，其實是壹個斜坡，但妳的身體還是按走直線的方式向前走，就像妳看見前面有道臺階，壹腳踏上去，卻落空了壹樣，身體當然會失去平衡。大家盡量靠裏走，否則要是失去平衡翻到平臺外面去，就糟糕了。等妳們的身體漸漸適應這種視覺誤差之後，就會恢復正常。”
　　※※※
　　卓木強巴回頭望了壹眼身下，但見青海連天碧，翠林接水寒，雲從腳下過，泉在石上流，自成壹派風景，煞是好看。仰頭望上，第三層平臺隱匿於雲霧之中，不見真容，唯有幾條緞帶迎風垂落。
　　據工布村村誌記載，這層平臺上有很多遺跡，古老得已經不知道是什麽人修建的了，還有大大小小上百個村莊，都是戈巴族人來這裏之前就形成了的。但是看到工布村的遭遇，卓木強巴壹行人並不抱太多幻想，天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事情，那些村落在這個野獸橫行的世界能保存下來，本身就已是壹個奇跡。
　　“為什麽不直接修築通往三層的吊籃，還要橫著貫穿第二層平臺？”嶽陽嘟囔著收起望遠鏡，那崖壁上看不見藤蔓長成的天梯。
　　張立白了他壹眼，道：“妳懂什麽，那巖澗泉滲透出來的通道不是那麽好找的。如果不是利用洞穴兩壁分段分層制作起吊設備，像這種巖壁，根本就沒法吊上去，首先上千米的繩子妳就做不出來。”
　　“而且暴露在空中太危險了，那些飛禽猛獸會破壞設備的。”胡楊隊長補充道。
　　“那我們可不可以直接從這裏爬到第三層平臺去呢？”嶽陽又問胡隊長。
　　亞拉法師搖頭道：“不能。這巖壁全是內斜形的，幾乎找不到著手攀爬的地方，就像我們在第壹層平臺壹樣。否則，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攀爬上來，我們何必繞那麽大壹圈。”
　　嶽陽嘆道：“唉，看來還是只有穿過整個平臺，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啊。”
　　呂競男道：“別在那裏唉聲嘆氣了，先探路吧。”
　　首先尋找水源，紮營探路。在這危急四伏的原始叢林中，不探明周圍的情況是不行的。他們小心地沿著二層平臺邊緣前進，壹路沒發現大型猛獸的行跡。隨後找到壹條小溪，看來就是工布村山澗的源頭。卓木強巴決定就在這裏紮營休息，讓嶽陽、張立去巡查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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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不到，帳篷還沒搭好呢，就見原子表壹陣紅光閃閃，卓木強巴忙道：“發生什麽事了？”
　　嶽陽在另壹頭焦急道：“強巴少爺，妳來看看吧，我和張立發現了壹些東西。”
　　這是壹片長在巨樹叢中的灌木林，這些帶刺的植物約有十來米高，壹塊巨大的布搭在上面，已經破碎了，但無疑仍可看出，那是壹個降落傘。卓木強巴道：“走，我們進去看看。”
　　灌木叢林裏荊棘叢生，那些怪異的植物渾身帶刺兒，尖刺足有壹米多長，壹根根好似利劍橫在樹與樹之間，要想進入林中舉步維艱。卓木強巴拿起大砍刀用力劈砍，身後的人也大力劈出壹條路來。走到降落傘下方，白骨根根可辨，初步辨認它們屬於壹位男性。
　　胡楊隊長仰頭望去，透過密密麻麻的尖刺，透過更高的樹冠層，隱約還能看到香巴拉那被灰色霧氣隱藏的出口。所有的人都是同樣心思，看來這位朋友，應該就是從那雪山頂上勇敢跳下來的，他很幸運沒有跌入海裏，但是同樣失去了生命。
　　嶽陽從地上拾起壹縷碎布，用力扯了扯，道：“時間不會太久，這傘布還很結實。”
　　胡楊隊長掃視林中，已經看不太清楚了，但他還是肯定道：“沒有留下別的東西，工具包都沒有。”
　　肖恩道：“傘降者不會背負太沈重的背包，首先不利於開傘，其次不利於控制。通常他們會先將必需品捆綁上信號發射器壹類的裝置進行空投，然後根據發射器的位置再傘降。”
　　趙莊生淡淡道：“原來，我們不是唯壹來到這裏的人。”
　　張立道：“嗯，他們不止壹人。”誰都明白，在那雪山峰頂，沒有人會愚蠢得壹個人往死神的懷抱裏跳。應當和他們壹樣，那至少也是壹群人。如今他們只是發現了壹頂降落傘，說不定，在別的地方還會有。
　　“找……找到了……”嶽陽趴在地上，小心地鉆進尖刺林中，當他有些勉強地倒退出來時，手裏已經多了壹塊被小珠鏈系著的不銹鋼銘牌。這是塊有些像外國士兵標識身份的銘牌，上面刻著名稱、編碼和時間。這個叫瓦爾德的男子是1972年出生的。胡楊隊長思索了片刻，回憶道：“我想起來了，瓦爾德他們是1991年失蹤的，那年我正在搞珠峰科考。他們壹共有二十幾人，分作三個團隊，好像是去征服希夏邦馬峰。回來後就報告有三人失蹤。我們還參加了搜救工作，但是沒有收獲。”
　　嶽陽道：“原來是這樣，看來那三位跳下來的勇士，沒能發出信息，所以後面的人只好放棄了。”
　　除此以外，再沒有新的發現，卓木強巴道：“走，返回營地，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他們。”
　　回到營地，天已漆黑，將大致情況壹說，大家壹商討，尚不知這裏有什麽異型生物，樹營反而不如就地紮營更安全，每天晚上至少得有兩個以上的人守夜，另外營房的布局結構也要作調整，在營地周圍增加壹些簡易的捕象樁和陷坑，只希望別碰到三層樓高的巨型生物。
　　而對於那名勇敢的傘降者，更是給這群人帶來了各種疑問。既然不止壹位傘降者，那麽別的人都掉到海裏去了？還是說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生存下來了？可是外界壹直就沒有任何關於通往香巴拉通道的傳聞。大家討論下來，只有三種情況可以造成這種結果：壹是沒有人活著走出去，二是出去了的人都對這段行程守口如瓶，最後壹種情況就是他們的功課做得不夠，因此沒能查到更多的線索。對他們而言，前兩種情況都不是好信息，但是由於他們對這個地方了解太少，因此也無法得出壹個正確的結論。最後還是亞拉法師提出，只能走壹步算壹步，如果運氣好真能發現遺留在這層平臺上的村落和村民，應該可以從他們那裏了解到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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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在壹個不為人所察覺的角落，壹只手握著壹枚比子彈略小的儀器，像壹顆螺釘，輕輕壹摁，那儀器閃了壹閃，握著儀器的人知道，這枚信號發射器已經開始有規律地向外發射無線電波。他沒有猶豫，將那儀器小心地掩埋起來，轉身離開。
　　那放儀器的人影剛離開，另壹道人影來到掩藏儀器的地方，他掘出儀器，重新埋好那地方，在那螺釘頭部按了壹按，關掉了信號發射器，將那螺釘放進了自己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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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無人區。壹輛經過改裝的衛星接收車內，壹陣急促的警鈴將那個在車內熟睡的大漢驚醒，他看了看那好似雷達的屏幕，趕緊拿起手機撥打。
　　拉薩。馬索將手機遞給莫金，莫金低聲詢問了幾句，壹抹得意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他們終於到了！”他打開手提電腦，接上網絡，那電子地圖的數據傳輸了過來。
　　看著老板的笑容，馬索也莫名興奮起來，道：“在哪裏？”
　　莫金道：“距離我們上次登頂的地方僅有六十公裏不到。”
　　“啊！”馬索道，“這麽說，我們上次去的地方大致正確啊，真是沒想到。可是，怎麽會呢？老板，那麽多支隊伍都喪生在那山頭附近，是不是再等等，我怕他們故意……”
　　莫金道：“不……妳不明白，那張地圖原本就是真實的，還記得我告訴過妳什麽，兩張圖將指向同壹目的地。冥河的可怕在於無邊的黑暗和洶湧的暗流，雪山的可怕則是山頭的大霧和讓壹切電子儀器失靈的強磁場，不管哪條路，都不可能輕易抵達的。如今有了坐標，我們就可以傘降了。啊，真是愚蠢，那麽多支隊伍登頂，可是又有幾支是從另壹方登頂的？我明白了，山的那頭便是生，這頭便是死，跨過此門中人，需要放棄壹切希望。難怪壹直沒有人成功，原因竟然是在這裏！”
　　他急切地打電話通知索瑞斯：“嗨，卡恩，我的老友，請妳趕快來西藏吧。哦，不，我們在加德滿都見面。帶好妳的全部研究成果吧，這次給他們壹些顏色瞧瞧。”
　　【迤邐香巴拉】
　　按照香巴拉密光寶鑒提供的指向，在第二層平臺上方與第壹層相反，是自右向左最後抵達邊緣附近才有更上壹層的路。如果比例正確的話，那麽通過第二層平臺所需的時間估計是第壹層路徑的三倍，這次幾乎縱向直穿整個香巴拉。
　　但是這次的行程並沒有在底層艱難。若說第壹層平臺是陰暗潮濕、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那麽第二層平臺，開始展露出這裏獨特的風光來。它更像是壹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既充滿了原始、粗獷的味道，又蘊含著靈動、秀麗的變幻。且不說那妖嬈迷離，帶來夢幻視覺的色彩，僅是這些巖丘千奇百怪的形態，就已讓人目不暇接。
　　那些數十米乃至數百米高的巖臺、巖丘，歷經野風和清泉的洗禮，再由新的巖漿覆蓋、溶蝕、穿透，層層疊疊，形成了奇峰競秀、壁立千仞的獨特之美。
　　就像大家第壹次見到工布村壹樣，這裏的山巖也讓他們不知該如何形容，只感到壹種野性的張力，狂放不羈，突兀嶙峋，不拘壹格。
　　遠看時，有的如壹根根青筋裸露、肌肉虬結的男子手臂，破土而出，直插雲霄；有的像烏魯魯頑巖，獨霸壹方，氣壓群雄；有些連成駝嶺，有些褶成獸脊，更有綿延不斷者，宛若長城，氣勢恢宏地盤踞於群嶺之巔。加上婀娜秀挺的綠色喬木作點綴，或在那些斧劈刀削的斷崖絕壁中，壹道白練筆直傾註；或有流雲自峰嶺間追逐嬉戲，隨著巖色不住變幻形態；也有濃雲困於群峰凹處，撲騰翻湧，滿而溢出，如凝煙飄霧，繚繞飛瀑，各有風華。更有無數堰塞湖，大大小小，像珍珠，似月牙，散布在層巒疊嶂間，色澤明艷得好似江南染房，黃如檸檬橙似橘，外染壹圈翠碧；要不然就紅勝赤霞藍似海，再嵌壹層銀白。無論是見多識廣的胡楊隊長，還是學養深厚的亞拉法師，或是走南闖北的卓木強巴，他們都沒見過，沒見過這樣的湖，沒見過這樣的顏色。古人雲：“江作青羅帶，山作碧玉簪。”再看時，那壹座座雄峰危崖，已被縹緲雲霧繚繞，時隱時現間，頃刻化作瓊樓玉宇，讓人直欲隨風飄去。
　　若行至近處，則更令人稱奇。那些熔巖的表面形態就像是冰凍的瀑布，而扭轉的色澤卻像是流淌的彩虹，二者完美地融為壹體，讓人產生壹種彩虹順著瀑布往下墜的錯覺。
　　行走在群峰石林間，愈發怪異的石柱層出不窮，這根像九節菖蒲，節節高起；那根像三級噴泉，層層下跌。時而如徜徉在巨人王國的兵器森林，刀槍棍棒皆陣列於前，橫看成戟側成弓，遠近高低各不同；時而又來到史前王國，各類異型生物作勢欲撲、欲躍、欲逃，仿佛都在壹瞬間就被施了魔法，石化於此；再往前，那些山嶺峰脊像菩薩，像海舟，似戰象，似獅鷲，換壹個角度，又變得完全不同，令人窮極想象，卻還是無法壹壹形容。
　　有時前方巨巖擋路，看上去高不可攀，走至近處，卻忽見山巖中裂，壹條羊腸小道奇跡降臨般蜿蜒於前，消失於遠處。有時大地突然伸出幾柱巖筍，高聳入雲，在巖筍正上方卻卡著壹塊比它們體積大上數倍的天外飛石，搖搖欲墜，危如累卵，大家卻得從這塊飛石的下方，走幾個小時才能穿出去。更多時候，他們需要在千回百折的熔巖洞穴中，穿迷宮壹般鉆上鉆下，在這些洞穴中能聽到泉水叮咚，看到的是篩子天空，腳下也有清泉成股流淌。熔巖洞穴中有壹種地形非常奇特，看似平整致密的地面，卻有蜂窩狀的囊腔。當有泉水流過時，這些海綿狀的巖石吸飽了水，當這些訪客不小心踩在上面，就像踩上了機關壹般，周圍的巖壁會像頑皮的小男孩小便般飆出壹股清澈的泉水，澆在那個不小心踩上機關的倒黴鬼身上。每當這個時候，其余的人，都會發出壹陣爽朗的笑聲。
　　※※※
　　他們就這樣笑著走著，輕快地前行，壹路上披荊斬棘，卻是說不出的亢奮，這裏秀美的景色和清新的空氣，足以消除他們的疲憊。前面沒有路，就闖出壹條路來，遇山翻山，遇林穿林，大自然也毫不吝嗇地將世間最奇異的景觀，壹壹展現在他們面前，令他們驚嘆於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樹，這裏的雲……
　　至於生物，通過壹路勘查周圍的生物形態，發現所有的昆蟲類動物體型正在呈急速縮小的趨勢。肖恩解釋說，這是生物進化的壹個過程，擁有外骨骼的昆蟲在體型增加到壹定大小之後必然會停滯不前，而新生的內骨骼生物則可以更加龐大。此時昆蟲已經從獵食者轉變為被獵者，而體積較小者目標較小，擁有更多存活下去的機會——壹切都是為了生存！
　　最讓他們感到幸運的是，他們壹直擔心的三層樓高的怪獸，壹頭也沒有遇見！
　　在第二層平臺的第十日，他們不得不離開邊緣向深處走去。因為這壹帶的熔巖地形，有些像翹起的翻鬥車，外高內低，平臺邊緣只剩下光禿禿的巖丘。而此時他們已經接連三天沒發現溪流，備用水也快用完了。
　　由邊緣向平臺內走了近十公裏，終於發現壹片可取用水的鏡泊湖，壹連九個。這九個鏡泊湖的大小外形竟然驚人的壹致，就像是某個巨人在這巖臺表面留下的壹行腳印。這裏是壹片低窪地，周圍有無數看不見的暗溪幽泉通往這裏，這些鏡泊湖每個大概有四五平方公裏的面積，整齊地串成壹串。湖岸散落著稀疏的石林，那些石柱高低不等，外形倒十分壹致，都有些像壹種叫雞腿菇的食用菌。其實最先發現石林的張立想的是，這些石柱頗似雄性生殖器，只是沒敢說出來。
　　這時候，大家在隊伍的行進方向上出現了分歧。肖恩認為，這附近都沒有明顯的水源，石林的邊緣地帶就是茂密幽暗的高大喬木，這裏有可能是怪獸們的聚居區，取到足夠的水之後，就應該馬上撤離此地。但大多數人都認為，目前天色已晚，就算撤離也不可能回到平臺邊緣，同樣需要在密林中宿營，與其在密林中與怪獸遭遇，還不如守著水塘，起碼明天可以帶走更多的飲用水。而從水塘邊緣的勘測結果看，沒有發現大型生物的腳印和屍骨，甚至沒有發現有生物活動過的跡象，水塘裏也是壹片平靜。呂競男初步判斷，這裏沒有怪獸出沒，至少最近幾日不曾有過，在這周圍也不太可能有大群的生物存在。
　　就這個問題，嶽陽作出了幾點推論：其壹，這個水塘只是臨時形成的，諸如三層平臺或這第二層平臺的壹場大雨，那些暗溪匯集在低窪處而形成了這麽壹個水塘，壹旦雨停下，水塘很快就會消失；其二，匯集成水塘的暗溪在別的地方露出地表，那些地方取水更為方便，所以周圍的生物自然不會聚集到這裏，只是偶爾來；其三，周圍存在著壹兩只可怕的終極獵食者，這裏成為它們的私有水塘，別的生物自然不敢靠近，至於沒有留下痕跡則是因為地上的泥很軟，就算有足跡等也很快就會消失，而死亡後的屍骨也沈入了泥下面。
　　如果嶽陽的推論正確，那麽在水塘邊不僅沒有危險，反而是壹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張立的說法是，就算有令人恐怖的終極獵食者存在，只需要像以往壹樣，布置幾個簡易裝置，便於發現和警報就足夠了。他們的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是專為了對付終極獵食者而準備的。
　　支持肖恩觀點的就只有巴桑。他的理由很簡單，這個水塘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尋常，安靜得有些詭異。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在這裏紮營的。
　　要在理性和感性之間作出判斷稍有難度，沒有人懷疑肖恩的理論和巴桑的直覺，不過也同樣沒有人提出反駁嶽陽和呂競男的觀點。更主要的是對連續多日缺水的人而言，眼前這個水塘簡直就是壹個誘惑，能夠抗拒它的人實在很少。張立見大家猶豫不決，則進壹步提出更加完善的陷阱防禦體系。他會在宿營地周圍，水塘旁邊挖出壹個直徑五米以上的圓形隔離溝，溝裏堆放易燃的木料，反正這裏最不缺的就是木材，以汽油為引。如果有緊急情況只要點燃火油，將形成絕對屏蔽。
　　聽了張立的陳述，胡楊隊長加入了支持他們的行列，趙莊生自然和嶽陽是緊緊聯系在壹起的，而對唐敏和呂競男來說，水塘還有壹個重大的好處——可以洗澡。雖然她們已經習慣了奔波在塵土之間，終日與沼澤泥土為伴，但天性使然，如果可以洗澡卻不得不錯過，那會比殺了她們還難受。那種汗水浸濕的衣服，像壹塊粘滿膠水的毛巾貼在身上，冷冰冰滑膩膩的感覺，無疑比遭遇到怪獸更讓她們覺得可怕，特別是在強巴少爺的身邊，那種感覺簡直就是致命的。
　　兩派勢力中巴桑和肖恩顯然處於下風，他們甚至沒有討論的資格，完全是壹邊倒的局勢，唯壹不為所動的只有亞拉法師，作為密修者的他，適應各種環境下的生存原本就是最基本的。
　　最終，卓木強巴決定在這裏安營紮寨，並讓嶽陽帶人去巡視四周，張立忙著布置機關，嶽陽則叫上趙莊生在營帳周圍巡視。
　　不過這次，嶽陽並沒有像往常壹樣在營地周圍以壹百米為半徑活動。他帶著趙莊生漸漸遠離了營地，而且似乎也根本沒註意到那些傾斜的巨樹和被壓塌的灌木叢，心思似乎放在了別的地方。
　　※※※
　　林間陰暗、冰冷，無孔不入的風令巨大的樹發出戰栗的沙沙聲，也令人不自覺要收攏衣領。地面布滿樹根和草藤，此外滿是積水的水窪，嶽陽和趙莊生壹前壹後從那濕滑的泥地上踏過，紛亂的腳步聲在這幽寂的密林裏響起，急促而壓抑。
　　趙莊生仍沒察覺嶽陽的變化，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不住詢問：“嗨，嶽陽，我們好像離營地太遠了。”
　　“不遠，我在測量著。”
　　“妳是不是發現了什麽？怎麽壹直往前走？再走就到第三層平臺的下面了，那是陰影區，會不會太危險了？”
　　“嗯，走吧。”
　　“嶽陽，妳看，這些樹怎麽會歪了？這些樹根也翹了起來。奇怪，這麽大的樹，難道是風刮歪的？”
　　“這裏怎麽坑坑窪窪的，到處都是小水塘，要是跌壹跤，我可沒衣服換了。嶽陽，妳還有衣服換嗎？”
　　“沒有。”
　　“夠了吧，我們走了這麽遠了，也沒發現壹只大型動物，我們是不是該繞著營地轉壹圈？妳今天怎麽了？老朝壹個方向走，也不告訴我妳發現了什麽。”
　　嶽陽停了下來，突然轉身望著趙莊生。趙莊生盯著地面道：“嶽陽，妳看，這個水窪的形狀好奇怪哦，怎麽像腳印似的？”他用手比畫著水窪的長寬，“哇，如果是腳印，那家夥塊頭可夠大的，我們不會遇到什麽三層樓高的怪獸吧……呸呸呸，幸好我不是張立那個烏鴉嘴。”
　　嶽陽遲疑了壹番，終於緩緩道：“瘦子，我……”
　　趙莊生猛然道：“有動靜！”
　　壹陣細碎聲響，嶽陽扭頭壹看，壹只兩腿直立行走的小型蜥蜴樣生物從灌木叢下方跑了出來，正警惕地盯著這兩個巨大的不速之客。趙莊生快速追趕幾步，笑道：“蜥蜴！不會吧？這個頭還沒有我的德國教授養的那條變色龍大，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人類的祖先？哈哈。看來應該捕捉回去讓肖恩鑒定鑒定。”
　　那只小蜥蜴似乎感到了危險，迅捷無比地躥回了灌木叢。嶽陽見沒有危險了，盯著趙莊生道：“瘦子，我問妳，這幾天晚上，妳在幹什麽？”
　　“什麽？什麽幹什麽？除了守夜，就是睡覺啦。”趙莊生不敢正視嶽陽的眼睛，慵懶地斜靠在壹塊形狀怪異的巖石上。
　　嶽陽沒說什麽，從口袋裏抓出壹把子彈樣的信號發射器，壹粒壹粒地撒在地上，最後手心還留下壹枚，向趙莊生攤開：“自從那晚在大巖壁上看到了香巴拉的頂峰之後，每到晚上，妳便想方設法放上壹枚信號發射器，到今天為止，壹共十壹枚，都在這裏。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平靜的語氣，卻有微微顫抖，嶽陽看趙莊生的目光，漸漸變得淩厲。
　　趙莊生沒有回答，他冷漠地反問道：“妳監視我？”
　　嶽陽道：“不錯，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註意同行的每壹個人，這就是教官交給我的任務。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真的沒有想到，竟然連妳都……”
　　趙莊生不加掩飾，桀驁地昂著頭道：“不錯，就是我，妳打算怎麽做？幹掉我？”
　　嶽陽悲憫地皺眉道：“瘦子，妳是為哪壹個組織服務的？”
　　趙莊生笑道：“妳又不是第壹天當偵察兵，竟然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嘿，我們出生入死是為了什麽？教官交給妳這個任務，妳總不可能就懷疑我壹個人吧。妳也應該知道，最後留下來漂冥河的人裏面，有幾個是沒有自己的目的的？妳不要告訴我，妳會高尚得為了壹個毫不相幹的人舍生忘死！妳敢說妳沒有目的！只是大家的後臺老板不同而已，對吧？今天妳既然把事情點破了，那麽好，我們就把這件事情揭過去。如果後面我的人來了，我也給妳留壹份好處，怎麽樣？”
　　嶽陽心中壹寒，痛惜地搖頭道：“我曾經以為，我們會是最要好的朋友，妳也不是壹個會為了利益而出賣朋友的人，妳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妳在德國，究竟學了些什麽？”他好像看著壹個陌生人。
　　趙莊生苦笑道：“難道妳沒發現嗎？人總是為了壹些特定的利益而活下去，這就是人生的真諦。每個人都有他的價碼，那就是人生的價值，妳也脫不了這個圈子。我為了壹個合適的價碼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我是拿命來換的。妳知道，其實我並不想正面面對妳，如果妳真的已經忘記了曾經的情誼……”他手中的槍無聲無息地漸漸舉了起來。
　　“別傻了！”嶽陽也舉起了槍，只是他是正氣凜然的，出槍的速度也比趙莊生快了不少。嶽陽壹手端著槍，壹手捏著那枚發射器，對趙莊生道：“通過高能粒子流產生變頻脈沖，定時定向發送強電波信號，由同步衛星接受，並通過地面中轉站傳送。很先進的辦法，但是沒有用！就算我沒有發現，就算我把它們留在那裏，藏在妳身後的人也得不到任何信號。妳沒有攀爬過頭頂的雪山，所以妳也不知道在那上面有奇怪的強磁場，壹切與電磁有關的信號都會被吸收，妳的信號同樣也無法發送出去！妳不要抱有幻想了，我向妳保證，妳的人絕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嶽陽狠狠地將手中的發射器甩到趙莊生的臉上，趙莊生臉色壹變。
　　嶽陽語氣委婉道：“不要這樣好不好。妳應該知道，我從來就沒想過有壹天我們會持槍相對，我也從沒想過要傷害妳。今天帶妳走了這麽遠，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回到隊伍裏，和大家壹起前進吧。在這片原始叢林，我們的力量，是極其微小的，每天為了生存都要和周圍的壹切作鬥爭，又何苦還要相互殘殺呢？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告訴任何人，只要妳別再做出傷害大家的事。妳問我懷著怎樣的目的加入進來，那麽我告訴妳好了，最開始，那只是我的任務，但到現在，這已經成為我的使命。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命，是被強巴少爺和其他隊友冒死救回來的，四次，至少有四次我都必死無疑，但是我還活著，這就是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的原因。”
　　趙莊生若有所悟道：“為了報恩？”
　　嶽陽鄙夷道：“妳又錯了。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報恩什麽的，只是和大家待在壹起，我感到很快樂，很充實，就這麽簡單。大家的命運被捆綁在壹起，我們笑對天災人禍和壹切強敵，不管遭遇多大的困難，和大家在壹起，妳就不會感到害怕。而且，這段經歷，將是我壹生都無法忘卻的，特別當妳貢獻出自己的壹份力量時，哪怕再微薄，妳也會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存在的價值。這種感覺，恐怕妳從未有過。所以，我希望，妳能加入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到目前為止，我們是唯壹幸存的人類了，我們怎麽就不能放下所有的成見，團結起來？”
　　趙莊生低頭不語，但手中的槍漸漸垂下，嶽陽也放下了槍，可是突然間，趙莊生又端起槍來。這次，他比嶽陽快。“說得好像有些道理，還有些感人，但是如妳所說，我沒有經歷過妳那種生死與共的感覺。如果妳不把那件事說出來，我們說不定還可以和平相處；但是妳揭穿了我，所以……”趙莊生手中的扳機壹時也無法狠心地扣下，只見對面的嶽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他竟然也在舉槍，他真的想死嗎！
　　槍聲同時響起，趙莊生打中了嶽陽拿槍的手，嶽陽卻打在了別處。他楞了楞，嶽陽沒有打自己，他在打什麽？只聽嶽陽聲嘶力竭地吼道：“快跑啊！”
　　【史前巨蜥】
　　趙莊生還未明白過來，只感到壹股巨力由腰身傳來，好像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身體變得輕了，自己怎麽會離地而起，那黑色的，是血嗎？那血怎麽會紅得發黑？
　　嶽陽看到的卻是，那趙莊生身後的怪巖動了動，悄然無聲，睜著壹雙銅鈴大眼，他剛剛發出警告，那巨物張開大嘴猛地壹叼，將趙莊生銜進嘴裏，鮮血灑了壹地。嶽陽那壹槍擊中了怪獸的面頰，那怪獸吃痛，甩開趙莊生的同時呼地站立起來，天色頓時壹暗，那可怕的體積，身高竟然超過了那些十米左右的灌木叢，趙莊生依靠的那塊巨巖，竟然只是那家夥的頭部！嶽陽為之壹震，滿腦子裏只有壹個聲音：“三層樓高的怪獸！三層樓高的怪獸……”
　　那碩大的體型和長若軍刀壹般的森森利齒，立刻讓嶽陽聯想起侏羅紀終極的獵食者——暴龍！雖然眼前這生物和電影上見到的不太類似，但無疑就是壹種終極獵食者，看上去它像壹只無比巨大且直立行走的鱷魚。被那頭好像人壹樣行走卻長著鱷魚腦袋的家夥盯著，嶽陽自然地生出作為獵物的膽怯心理，但此刻他不能躲避。他看了壹眼趙莊生被拋落的方向，咬著牙，壹面開槍射擊壹面用原子表求助。原子表沒有回音，嶽陽這才想起，他們走得太遠了，子彈在那頭人形鱷身上綻起綠色的血漿，但這只讓人形鱷更加暴怒，根本無法給它致命傷。那龐然大物發出令人心驚的吼聲，頭壹伏低，朝嶽陽沖來，大地在顫抖，嶽陽也被嚇得楞了片刻，生死關頭才本能地往旁邊閃去，人形鱷收不住勢子，直接往壹株巨大的喬木撞去，“轟”的壹聲，巨樹竟然被那壹身蠻力的怪物撞得壹顫，微微傾斜。那家夥再度昂首巨吼，身體左右壹擺，擠開兩株巨樹，向嶽陽沖來。
　　嶽陽握槍站在另壹株直徑數米的樹後，手有些微微發抖，不住告誡自己：“冷靜下來，嶽陽，妳必須冷靜下來。那家夥除了體積大，沒什麽可怕的，沒什麽可怕的……妳壹定有辦法通知強巴少爺，壹定有辦法……對了！吸引彈！”
　　大地壹震，人形鱷把嶽陽藏身的巨樹也擠到了壹旁，嶽陽暴露在空地上，他只能祈禱吸引彈有效了。人形鱷怒氣沖天地看著眼前這個給它身體造成傷痛的兩足小爬蟲，必須將它放在嘴裏慢慢磨碎才能壹泄心頭之恨。突然，那小爬蟲放出閃閃金光，竟然壹分為二，那金光發出令自己難以忍受的聲響朝另壹邊飛去，噪音汙染！這位獵食者被徹底激怒了！它大吼著追了過去。
　　嶽陽胸口兀自不住地起伏著，他不敢有絲毫猶豫，剛才手發顫，吸引球沒扔多遠。在暴龍沒回頭前，必須通知到強巴少爺他們，否則自己和趙莊生誰都逃不掉。他摸出壹根小棍，輕輕壹折，壹陣紫紅色煙霧滾滾升騰。嶽陽將這根求生棒扔向另壹個方向，自己利用大樹作掩護向趙莊生的方向爬去。
　　※※※
　　營地，卓木強巴剛和巴桑搭好瞭望臺。他們剛從壹株巨樹上下來，只聽驚天壹聲巨吼從巨木林中傳來，大地顫動，跟著又是兩聲，營地裏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兒，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張立和呂競男站在未完工的捕象樁旁，只見亞拉法師壹掠而過，說：“巨型生物，拿上武器，走！”
　　“巨型生物？”張立滿臉疑惑，雖然那聲音聽起來可怖，但聲音大未必體型就大。呂競男似乎知道張立在遲疑什麽，放下手中的活兒，操起壹把卡賓槍迅速離開並道：“地在顫動，是很大的東西，妳守在這裏，完成捕象樁。”
　　“我怎麽沒感覺到？”張立趴在地上去感覺。
　　卓木強巴望著那方向皺眉道：“是嶽陽他們離開的方向。”唐敏放下手中柴火，拉拉他的衣袖，往遠處壹指道：“強巴拉，妳看！”壹縷紫煙在遠方上空飄動。巴桑也從瞭望臺上跳了下來，離地不足二十米時手腕飛揚，借助飛索著陸，二話不說去拿重武器，顯然他也看到了煙幕。
　　“求生煙幕彈！嶽陽他們有危險了！”卓木強巴話未說完，已經朝出事地點沖了去，“巴桑，帶上武器跟我來，張立妳們幾個，趕緊把機關完成，上樹隱蔽。”
　　“嶽陽！嶽陽！妳們在哪裏？回答我！”卓木強巴邊跑邊問，卻遲遲沒有回音，不由暗罵了壹聲，“該死。”四人在叢林裏飛奔，朝著紫煙散開的方向。
　　十來分鐘後，前方又是壹聲轟響，夾雜著壹陣槍聲，卓木強巴不免起疑，道：“嶽陽他們怎麽會走這麽遠？——看來亞拉法師他們已經到了。”
　　等卓木強巴和巴桑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地上躺著那巨大怪獸的屍體，上面布滿了小蜥蜴，總數約有百十來只，正在怪獸屍體上大快朵頤，那情形就像壹條大肉蟲上爬滿了螞蟻。
　　“嶽陽！”剛脫離險境，卓木強巴顧不得眼前猙獰的場景，立刻想到了還藏在樹裏的嶽陽和趙莊生。他們繞過暴龍的屍身，引起那些小蜥蜴壹陣騷動，不過很快又平息下來。只是巴桑在看到那怪獸露出的還算完整的軍刀齒時，立馬就想起了曾插在他隊友拉拉吉身上的那顆牙齒。
　　來到樹縫旁，只見嶽陽坐在地上，手臂綁了衣襟，趙莊生躺在他腿上，下半身和上半身已經截然分離，只有壹層皮連著。卓木強巴心中壹沈，這樣的情形，神仙難救，沒想到趙莊生竟然還活著，他能撐到現在也不得不說是壹個奇跡。
　　嶽陽道：“是瘦子發現了巨大的腳印和倒伏的巨樹，我們壹路追蹤，是我大意了，我不該帶著瘦子走這麽遠的。我根本就不該帶他來的……”他的眼中盡顯愧疚和悔恨，臉色在悲痛中也有壹些迷茫。巴桑拍了拍嶽陽的肩，示意他不要太過自責。
　　面無人色的趙莊生雙眼無神地看著不知是嶽陽還是卓木強巴，抑或是天空，灰白的嘴唇翕動著：“謝謝……這是……命。強巴少爺，我……沒什麽要說……的了，我只想聽妳唱歌，妳能給我唱海……海闊……”
　　卓木強巴半蹲下去，輕聲唱道：“原諒我這壹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壹天會跌倒，失去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壹天只妳共我。失去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壹天只妳共我……”低沈渾厚的嗓音在林間遠遠飄散開來，那蒼茫卻又豪邁的歌聲在大地上回響，趙莊生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睛，亞拉法師念起超度亡魂的經文。
　　壹只趴在怪獸屍體上的小蜥蜴直立起來，很快它便發現，自己撕掉的肉條被同伴毫不客氣地搶了去，它義憤填膺地再撕下壹塊肉來，看來填飽肚子還是比欣賞音樂來得重要。
　　※※※
　　趙莊生的遺體被擡回了營地，所有的人都為嶽陽這個愛唱歌的好友默哀。短暫地了解情況後，肖恩提出要去怪獸的屍體處看看，順便看看那些小蜥蜴。張立安慰了嶽陽幾句，也表示要去看看，他知道，這時候讓嶽陽和他的老戰友單獨相處會更好。
　　巴桑帶著胡楊隊長等人去尋找怪獸去了，嶽陽壹個人拿著把折疊鍬壹鏟壹鏟地刨出個坑來，他壹面挖著，壹面回想：“今天我們為他們立碑，明天，誰為我們刻字？”這是剛到香巴拉的時候，在那瑪尼堆前，趙莊生對自己親口說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而同時，趙莊生聲色俱厲的另壹句話，也讓他擔心不已：“妳以為留下來漂冥河的人裏面，有幾個沒有自己的目的！”
　　肖恩他們去了很久才回來，在為趙莊生舉行了壹個簡短的葬禮之後，嶽陽親手將他埋了。
　　隨後肖恩面露難色地分析了壹下，在他看來，那種生物不是暴龍但更勝暴龍。它的口裂更寬，牙齒更長更銳利，舌尖分叉，有些像蜥蜴，可以捕捉到空氣中極為稀薄的氣息，頸項有褶皺，頸部關節活動空間很大。它的頭部甚至可以旋轉壹百八十度，上肢更粗壯有力，指尖帶鉤，尾巴較短。從周圍近百米高的巨樹上留下的抓痕來看，這個十米高的龐然大物顯然是會爬樹的。從它未消化完的內容物來看，它是肉食性生物。而他們看到的怪獸屍體，皮膚呈青褐色。如果說嶽陽看到那怪獸時，它皮膚是呈巖石的彩條色的話，說明這個怪物可以像變色龍壹樣，將表皮的顏色變得和周圍環境壹致。
　　總之，按肖恩的說法，這種終極獵食者絕對是壹方霸主，雖然它的皮膚沒有恐龍堅韌，但如果這裏真的有霸王龍的話，顯然只能成為這種生物的食品。從生物學方面劃分，肖恩把這種生物稱作史前巨蜥。
　　胡楊隊長呆了半天，才楞道：“這麽大個家夥，學變色幹什麽？還會爬樹，無敵了它！”
　　肖恩沈默了半天，終究還是說出了那個更聳人聽聞的結論：“說明在這層空間，有以這種史前巨蜥為食的生物存在，才令它不得不為了自保，學會了變色和爬樹的本領。”
　　聽肖恩將那巨蜥描述得如此恐怖，大家不由望著消滅了巨蜥的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當時嶽陽在守護趙莊生，而卓木強巴和巴桑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了。呂競男努努嘴，說是亞拉法師壹個人幹掉的巨蜥。
　　看著周圍壹群合不上嘴的人，亞拉法師淡淡道：“每壹種生物，都有它的弱點。”
　　肖恩點頭道：“那頭巨蜥的眼睛好像被打瞎了，似乎法師將手雷直接埋入了那頭巨蜥的眼眶內，將它的腦組織完全破壞掉了，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亞拉法師點頭。肖恩又補充道：“只是我不知道法師是怎麽站到那頭巨蜥頭上去的。”亞拉法師笑而不語。
　　剛才它的嘶吼已經讓這周圍不敢有別的兇獸靠近，暫時他們還是安全的，更讓人擔心的反而是那種小蜥蜴。肖恩說，那絕不是那頭巨蜥的後代，反而更像林蜥，如果真是林蜥，那可是爬行動物的祖宗了，它們與巨蜥應該屬於共生關系，利用自身吸引別的肉食者前往埋伏有巨蜥的地方，然後靠吃巨蜥剩下的殘羹度日。壹旦巨蜥死亡，也會成為它們的食物。它們的前爪也有能夠撕開獵物的利鉤，口腔裏也有尖釘壹樣的牙齒，百余只的數量可不是說著玩的。所以肖恩他們順帶往巨蜥屍體上扔了顆手雷，把那些小蜥蜴也炸得死傷大半。胡楊隊長解釋了他們回來晚的原因，因為肖恩留在那裏解剖那頭巨蜥，還將解剖下來的東西帶回來了。
　　※※※
　　在眾人註視下，肖恩從背包裏取出壹截帶肉的長骨，長骨正中膨大，按胡楊隊長的說法是看起來有些像壹種叫葫蘆絲的樂器。肖恩說這截骨頭是那頭巨蜥的發聲共鳴腔，只要吹奏得法就能發出那巨蜥的吼聲，周圍的大型生物聽到這種聲音，是不敢靠近的，除非是以那種巨蜥為食的生物。但按照自然界的規律來說，應該不可能出現那樣的生物。
　　所有的人都皺著眉頭，在肖恩的指導下，很輕易地就吹響了那截骨頭。嶽陽認為，這和強巴少爺那枚骨笛有異曲同工之妙。接著，肖恩又取出幾瓶棕黃色的液體，告訴大家，這是他收集的那頭巨蜥的尿液：“動物進化到壹定程度之後，尿液裏就包含了許多信息，包括領地範圍、發情周期、種群數量等，甚至某些生物可以從同類的尿液中分辨出對方的年齡。在關鍵時候，這些尿液可以成為壹種屏障，它可以迷惑或者驅趕別的獵食者。”肖恩興致勃勃地向所有的人展示，仿佛他手裏拿的是能量飲品，都沒註意到敏敏已經掩住了口鼻，遠遠地退開。
　　就在肖恩準備收起這些瓶子時，壹直緊盯著他的巴桑道：“還有壹個小瓶子呢？”
　　肖恩露出紳士的笑容，取出壹個小小的青黴素壹樣的瓶子。裏面同樣是液體，但是要清澈許多。他緊緊壓住瓶口，晃了壹下，道：“這個……該怎麽說呢，應該算是信息素壹類的東西吧。妳們知道，壹些昆蟲和動物利用外激素來吸引異性交配。還有些生物，在遇到危險時發出強烈的信息素，可以告誡同類不要靠近這裏。我聽妳們說，那頭巨蜥剛剛死去，那些小蜥蜴就從四面八方鉆出來，說明它們捕捉到了壹種信息，那個巨大的生物已經變成壹種可食用的東西。經過我的觀察和分析，最終在那頭巨蜥的顱腔內找到了這種液體，它應該是由於巨蜥死亡而發生了自溶變性的壹種……類似於激素的東西。也就是說，這種信息素標誌著壹個巨大的生物已經轉換成壹頓豐盛的美餐。我在那些小蜥蜴身上做過試驗了，這種液體可以引起它們同類的瘋狂攻擊。而在這裏，還不知道有多少種生物可以捕獲到這種信息素，我們可以用來對付壹些大型生物。”
　　“哇哦，肖恩大哥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生物還可以這樣利用！”肖恩話音剛落，就引來張立的贊譽。
　　肖恩苦笑了壹下，心中想的是：“如果不是為了自保，根本不用做得這麽明顯，不知道有沒有人懷疑到我。不，他們肯定已經懷疑我了，哼，那又怎麽樣，我可什麽都沒做過。等等……船上那件事，哼，他們沒有證據，只要強生不懷疑我，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他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那頭巨蜥在這壹帶活動，卻不肯靠近水源，這裏說不定藏著我們不知道的危機。”
　　“我們今夜提高警惕就好，到了晚上，自會知道。”呂競男建議的同時，看了看亞拉法師，兩人都露出不易察覺的凝重之色。在他們看來，肖恩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了。可是，怎麽讓卓木強巴相信這件事呢？呂競男思索著壹路上肖恩的所作所為，沒有發現破綻。
　　※※※
　　天已經完全黑了，嶽陽怎麽也無法入睡，索性和張立換防守夜。卓木強巴知道他心裏難過，大多數時間讓嶽陽壹個人獨自靜坐，他則全力負責監督營地附近的狀況。
　　沒過多久，嶽陽喃喃道：“強巴少爺，妳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壹個標價？我們都是為了達到那個標價而不斷在努力？”
　　卓木強巴側頭看了壹眼，只見嶽陽盯著地面，神情落寞，他不明白嶽陽的意圖，隨口答道：“妳是說人生的價值嗎？呵……”他撥弄著篝火，理了理思緒道，“按照我的理解，人生的價值分為三個層次：第壹價值即生存價值，那也是人生最根本的目的，它體現為最基礎的物質需求，包括保障人存活的食物和健康的體格，不管是想達成什麽偉大的目的或是做出什麽驚天的事跡首先得滿足這第壹個條件，他得活著，就這壹點而言，人和動物沒有什麽區別。壹旦人生的最基礎目標得以實現，那麽自然而然就渴望實現第二價值，即社會價值，他們需要對物質進行支配，並通過某種方式讓自身的地位得到社會的認可，或許這就是妳所說的自身價值的體現吧。這裏面就包括了物質精神需求、人際關系、社會背景乃至組成家庭、繁衍後代等壹系列方式，都是為了體現自我價值的外在方式。僅僅存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夠的，人們必須通過各種方式來驗證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必然性和必要性。當然，這種價值最常用也是最基礎的體現手段往往被限定在金錢這個範疇裏，用壹種數值來代表他所創造的財富成為大多數人的共識。雖然很多東西是無價的，但是，人們還是習慣用壹個固定的價位去衡量。因此，如果非要說這是壹種人生標價，也無不可。”
　　說著，卓木強巴又看了看嶽陽是否在聽。嶽陽正瞪著眼睛，怔怔地聽著，不由追問道：“那，第三層價值呢？”
　　“最高層次的追求嗎？”卓木強巴淡淡笑道，“那當然是精神價值的追求。其實，人的創造力是無限的，特別是很多人聚集起來的時候，他們究竟能創造出多少價值取決於他們對自身創造出價值的滿足程度。如果他們永不滿足，他們就將永久地追逐著第二價值。但是，壹旦某個人，對物質的需求、對社會地位的認可都達到了他自身滿意的程度之後，他就會轉而追求更高層次的價值體現。那種價值，應該是壹種很模糊的東西。有才學的人，將專註於他們的才學，比如那些藝術家、思想家什麽的；而普通人的這種精神需求，往往則需要借助於宗教或別的表現形式。其實，第二層次的價值和第三層次的價值體現沒有絕對的分界線。比如有些人就對第二層次價值體現看得十分淡漠，他只需要滿足第壹層次價值就足夠了，轉而全力追求精神價值的體現。這部分人對物質的需求和對社會對他們的認可程度都低至極點，沈醉在他們的精神世界中，也很難說他們是對是錯，是吧？”
　　嶽陽將樹枝扔進火叢裏，難以置信道：“這真的是強巴少爺妳理解的？”
　　卓木強巴道：“反正我知道。”
　　嶽陽笑了笑，面色又凝重起來，再問道：“為什麽，強巴少爺，為什麽有的人，他會為了第二價值而改變，甚至變得完全……和以往判若兩人？第二價值的魔力，真的那麽可怕嗎？”
　　卓木強巴嘆息道：“或許，他太渴望體現壹定的社會價值以承認自身的存在吧。其實，很多人潛意識裏都有這樣的心態，比如那些拼命工作的人，拼命考證的人，還有那些超齡的相親者，潛意識裏他們或許多少都覺得自己不是完全被社會認可，或者還沒有得到正常人的正常社會地位。只是，有的人喜歡采用極端的形式。”他又想起了童方正，不由神色黯然。
　　嶽陽頹然道：“極端……真的可以不顧壹切啊！”
　　突然，卓木強巴好似想到了什麽，擡頭問道：“妳是說莊生？”他看著嶽陽纏著繃帶的手臂，繼而問道，“妳手上的傷，不是因巨蜥突然襲擊而意外誤傷的吧？”
　　嶽陽苦笑壹聲，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卓木強巴。
　　最後，嶽陽道：“看來在利益面前，友誼、承諾，甚至誓言都會變味。我記得，是誰說過時間會改變壹切，只是我沒料到，會變得這麽快，這麽徹底。”
　　卓木強巴也陷入了沈思，兩人壹時沈默，唯有那堆篝火正燒得劈啪作響。
　　過了片刻，嶽陽擡起頭來，似乎在舒緩心中的壓抑，籲了壹口氣道：“啊，總算過去了，或許，他有他不得已的原因。強巴少爺，這件事，除了教官，別告訴別人，好嗎？”
　　卓木強巴點點頭。嶽陽昂首望向夜空，天上有幾點繁星閃爍，他不由贊道：“真好，今晚香巴拉上方的濃雲又散開了，又可以看見星空了呢。”
　　“是嗎？”卓木強巴也擡起了頭。不過，他和嶽陽都很快發現，那些星星不對，那不只是閃爍的星光，那些星星在快速移動，卻不是星辰應有的運動軌跡。卓木強巴站了起來，皺眉道：“奇怪。”
　　嶽陽也道：“怎麽回事？是飛機的尾燈嗎？”
　　【傘降的敵人】
　　“不對！”卓木強巴猛地壹驚，他和嶽陽驚駭地對望著，兩人同時想到了：那是傘降者！是傘降者附在身上的照明裝置！兩人幾乎同時行動，嶽陽伸手壹拉機關將用於熄滅篝火的泥簸箕翻扣過來，火光頓滅。而卓木強巴則逐壹通知那些剛剛睡下不久的隊員。
　　怎麽回事？難道他們竟然敢在晚上攀登那可怕的雪山嗎？嶽陽疑惑了，如果不是這樣，那麽……那麽就只有另壹種可能，即香巴拉的外面還是白天！想到這裏，嶽陽似乎更加了解，那些從雪山頂上傘降的人，為什麽沒有壹個能活著。外面還是白天，而香巴拉內卻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那些從東登頂的人，在黑夜之中只能飄落到海裏。
　　九個人在漆黑的夜裏，仰望上空，用力捕捉著那些微弱的閃光。嶽陽憑肉眼分辨閃光的數量，卓木強巴則舉著夜視望遠鏡調整著，不壹會兒失望地放下望遠鏡道：“不行，隔太遠，夜太暗。”胡楊隊長將望遠鏡接了過去。卓木強巴緊緊握住敏敏的手。這批人，無疑將會成為他們在叢林中最可怕的對手，遠甚於那些奪人性命的原始動物。
　　呂競男心中嘆息道：“到底還是跟過來了，不知來的是哪壹批人馬。”
　　肖恩心道：“來得真不是時候，應該等我們發現帕巴拉神廟之後再進來的，如果那時兩邊打起來……”
　　嶽陽則壹邊數著壹邊茫然地想：“怎麽會？瘦子安放的是電波信號發射器，那種信號根本無法穿透香巴拉頂峰的電磁屏蔽。如果對方沒有在香巴拉谷底的具體坐標，他們根本就不敢貿然傘降。難道真的如瘦子所說，我們之中還有另外的勢力代表。那人究竟是誰？在什麽時候與外界取得了聯系呢？巴桑、肖恩、老胡……”他在心裏將自己所觀察過的人都暗中過濾了壹遍。
　　張立也正考慮著和嶽陽相同的問題：“只能是激光發射裝置，或許是壹次性脈沖。不，僅僅靠壹次發射不能保證被衛星捕獲。那麽，是間隔脈沖發射激光信號，需要將發射點對準香巴拉頭頂的裂縫。然而，在那夜香巴拉頭頂的雲霧散去之前，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正上方是怎樣的結構，得是在那以後的事情。從那晚到現在，僅僅過了十天。對方如此嫻熟地登上雪山頂，只有壹個可能，他們曾經登頂，和我們壹樣！在那雪霧面前迷失了方向！”
　　亞拉法師則有意無意地看了壹眼巴桑，巴桑表情很淡漠，看不出什麽來。
　　“七至十壹盞燈。”很久嶽陽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將他肉眼能分辨的極限數字報了出來。要知道，那不是七顆星星那樣簡單，如同在浩渺的夜空中尋找針尖大小的閃光點，而且那些光點是閃爍移動著的，有時亮壹下，就滅了，再亮起時，已經變換了方位。
　　呂競男道：“好吧，十壹作為壹個底數，只會更多，不會減少。那麽，現在我們應該商量壹下對策了，看來有些計劃需要改變。”她望向卓木強巴。卓木強巴嘆息壹聲，在這個時候，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同類——同樣具有智慧的人。
　　※※※
　　同樣驚恐的不只是處於第二層平臺上的這些人，還有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傘降者們。他們顯然沒有想到，外面太陽還未落，雪峰頂端還光線充足，壹穿過那厚厚的霧區，竟然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境地。西米沖對講麥吼道：“雷波，後面還有人嗎？”
　　雷波答道：“沒有了，我是最後壹個傘降的。我下來的時候沖頂的最後兩百米已經起了大風，他們上不來，被困在山腰了。如果不是我跳得快，恐怕早被風吹走了。”
　　西米又問道：“那麽和外面的聯系呢？”
　　雷波道：“完全中斷了。在下降過程中，起碼有壹千米沒有任何信號。現在我們只能相互通訊，與外界處於隔絕狀態。”
　　西米道：“知道了。胡子，統計已經傘降下來的人數，每個人報上自己的編碼。聽著，現在我們與世隔絕，在這裏我說了算。我不管妳們以前是哪部分的，想活命就得聽我的，報數吧。”
　　只聽壹個懶洋洋的聲音道：“編號00001。”
　　西米的三角眼壹跳，楞道：“馬索！怎麽？妳老板還不放心我們？”沖鋒隊全帶著面罩，根本無法分辨有哪些人在裏面。
　　馬索馬上換了獻媚的語氣道：“啊，不是這樣的，西米老大。我也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倒黴，沖頂的時候我速度比較快，就提前跳下來了。唉，沒想到後面的人被風阻斷在山腰了，看樣子多半是暫時撤退，恐怕要過好幾天才能再次沖頂。這和老板完全沒關系，妳相信我，我現在只是妳手下的壹個小兵。”
　　西米“哼”了壹聲，以他對馬索的了解，自然知道那家夥多半是為了邀功才爬那麽快的。西米也報道：“編號00002。”
　　“編號00035。”
　　“編號00107。”
　　……
　　最後，那名叫胡子的人統計出來，目前壹共有十七名傘降者。西米熟知那些編號數字的代表，他以前的老部下十人全在，莫金的手下包括馬索在內三人，雇傭兵四人。目前自己還是擁有絕對指揮權的。只是馬索的身份特殊，這個沒有什麽本事只會溜須拍馬的人讓他異常憎惡。這種家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偏偏他是那個人的親信。如果出了問題，恐怕……
　　西米不去考慮以後的事情，多年的舐血生涯已經讓他習慣了只過好今天。“雷波，妳還記得妳登頂時候看到的嗎？沖鋒隊是否全部登頂了？”西米最後問道。
　　雷波的回答讓所有人揪心：“是的，沖鋒隊全部登頂。”也就是說，四十七人組成的沖鋒隊，只有十七人平安傘降。其余的人，不是被狂風吹走，就是在傘降的過程中失去了聯系。
　　西米舔著嘴唇，真是壹次亡命之旅啊。不過，這種刺激的感覺——他喜歡！同時，莫金那銳利的眼神也讓他感到後怕。那個人，實在是太能夠了解人的內心了。他知道什麽人需要什麽樣的生活，總是在不自覺之間就讓妳陷進去難以自拔，明知道自己是在為他賣命卻又心甘情願。莫金的弱點在哪裏呢？如果說弱點的話，那就是他的多疑了，是什麽養成了他那小心謹慎的性格？壹定有原因。西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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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盞晃悠的小燈並沒有嚴重擾亂卓木強巴他們，這本來就是他們曾經設想過的情況。在考慮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幾種情況並制定下相應的對策之後，壹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該睡的睡覺，該守夜的守夜。
　　根據他們的觀察，那些燈落在了他們的右方，有相當遠壹段距離。這讓嶽陽不禁懷疑，他們的坐標是在工布村。這樣壹來，他們和敵人之間就保持著十天的距離。他們並不認為敵人在這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能走得更快。而且敵人要熟悉這裏的環境，適應這裏的生存方式，還需要壹段時間。這十天的距離，有可能被進壹步拉大，同時也不排除他們擁有的尖端武器更利於在叢林生存。總之，如果能壹直保持十天的距離將是最好的情況。
　　簡單計劃了應對之策後，卓木強巴命大家各自回去休息，而呂競男不失時機地將卓木強巴帶到陰暗壹隅，緩緩道：“這件事，妳怎麽看？”
　　卓木強巴知道她想說什麽，沈吟片刻，道：“嶽陽告訴了我壹件事情。”接著，將嶽陽和趙莊生之間真實發生過的事說了出來。
　　呂競男道：“這個，我們已經考慮到了。”她說著，朝亞拉法師的所在看了壹眼，表明“我們”指的是誰。接著又道：“但妳不覺得奇怪嗎？妳我都清楚，電磁波信號發射器是無法穿透頭頂的電離屏蔽層的，只有激光發射器才能做到這壹點。”
　　卓木強巴見呂競男沈著的樣子，知道她已心有所指，便不與她爭辯，直接問道：“妳們懷疑誰？”
　　“肖恩。”呂競男回答得很幹脆。
　　“肖恩？”卓木強巴反而楞了楞。他沒想到，他們竟然不是懷疑隊伍裏的老隊員，而是肖恩，不禁失笑道：“這有可能嗎？若不是張立在什麽蘭與肖恩偶遇，若沒有我們極力邀請他，人家根本沒想過會加入到這次危險的行程。妳們……怎麽會懷疑肖恩？”
　　呂競男淡淡道：“真是這樣嗎？妳肯定張立與肖恩就是偶遇？是巧合？”見卓木強巴遲疑，她繼續道，“要知道，當時張立和胡隊長出行，是用的旅行簽證，要查詢和追蹤他們的行程，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稍作準備，完全可以提前十來天，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們。”
　　卓木強巴搖頭，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如此好心來幫助他的肖恩，竟然可能是奸細，這怎麽可能？他質疑道：“這樣做，他有什麽好處？”
　　呂競男道：“原因可能有多種，或許為了錢，或許為了財寶，或許是別的什麽。”
　　“有什麽證據？”卓木強巴意識到他問了個蠢問題，又接著問道。
　　呂競男搖頭道：“沒有。”
　　“哼……”卓木強巴忍不住譏笑壹聲。
　　呂競男道：“不錯，自從他加入訓練隊之後，我們就對他嚴加觀察，確實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但正因為如此，他才顯得可疑，除非他不是探子，否則，他就是壹個高手中的高手，能夠將事情做到滴水不漏，讓我們找不到任何痕跡。”
　　“那為什麽他不可能是清白的？”
　　“事情得從頭說起。”呂競男道，“難道在亞馬孫叢林之中，妳不覺得肖恩運氣太好了嗎？不覺得他懂得太多了嗎？有些讓妳們狼狽不堪的情況，他卻能輕易地逢兇化吉，到最後毫發無損。要知道，當時妳們已經接受過我長時間的特訓。而壹名普通探險愛好者，不僅能與妳們同行共進，還能反過來幫助妳們，妳認為有多少人能做到？我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他的。”見卓木強巴不語，呂競男進壹步道，“還有件事情得告訴妳。我們懷疑，黎定明是被肖恩殺死的。”
　　“妳說什麽？”卓木強巴提高了聲音。
　　呂競男道：“當時船上壹片混亂，只有肖恩距離黎定明最近，我們不可能知道他做了什麽。而且，如果他使用肉毒、TTX等藥物來殺人的話，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幾乎找不到任何證據。”
　　卓木強巴更加不信，嗤笑道：“沒道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和黎定明無冤無仇，更不可能早就認識。難道妳想告訴我，導師找來幫我的同學，也是另壹名奸細？”
　　呂競男道：“確實，壹開始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動機和目的。但是，在香巴拉的這些日子，難道妳還沒看出來？肖恩對於動物習性的了解，是否太過突出了呢？就連那些我們完全陌生，現代生物學家不可能接觸到的古生物，他也能很快地掌握它們的習性和生活方式，並對我們提出建議。這說明什麽？這只能說明他接受過系統的動物學方面的培訓。而今天他對那頭巨蜥的表現，更讓我和亞拉法師懷疑肖恩有著操獸師的身份。在如此短時間內，找出壹種生物威懾其余生物和吸引其余生物的體液，這幾乎只能是操獸師才能做到的事情。因此，他也就有了殺死黎定明的動機。”
　　卓木強巴還是無法理解，呆呆地看著呂競男。呂競男索性把話挑明道：“因為肖恩對動物已經有足夠的了解，所以他不需要我們的隊伍中出現另壹位對動物有所了解的動物學家。如果說前往香巴拉的路途中，真的如傳說中壹樣怪獸橫行的話，肖恩就可以利用他的動物學知識和我們牢牢捆在壹起，讓我們無法離開他，只能選擇依靠他。”
　　卓木強巴目瞪口呆，這是他聽到過的最荒謬的解釋。可在心裏深處又意識到，這種解釋，似乎是有可能的。難道說，那個和藹微笑著的銀發背影，就這樣微笑著，向同在壹條船上的隊友下了手！卓木強巴打了個冷戰，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還有……”呂競男不給卓木強巴思考的時間，繼續道，“當我們抵達工布村之後，肖恩有獨自外出的行為，亞拉法師和巴桑都發現了這壹點。雖然事後我們在肖恩出沒的地方沒有任何發現，但也有可能，他做得比我們想象的更為隱秘，以至於我們不能發現。”
　　“妳是說，肖恩和莫金是壹夥的？他也是八年前突然聲名鵲起的？”
　　“不，雖然我們也有想過，但事實上恰恰相反。肖恩這個人，壹直默默無聞。第壹次自亞馬孫叢林回來之後，我試圖調查肖恩的身份，由於資料太少，竟然壹無所獲。這次我動用了我在內部的關系，請他們幫助我查肖恩的身份，但是卻發現，肖恩這個人的身份，似乎被壹層迷霧籠罩著。他的壹生幹凈得沒有任何瑕疵，他的經歷更是普通得像壹潭死水。而這點，更讓我們相信他有問題。妳想想，以肖恩的能力和他那豐富的學識，怎麽可能比壹個普通人更為普通？”
　　卓木強巴腦子裏已經亂了，這是他所熟知的那個肖恩嗎？那個衣衫永遠幹凈整潔，那個臉上永遠笑容溫和的肖恩，他背後竟然會藏著這樣多的秘密！但是，如果不是呂競男所說的那樣呢？呂競男自己也說肖恩殺了黎定明，他們沒有證據，只是壹個假想。而除開這件事不看，在與肖恩壹路走過的日子裏，肖恩給予他們的，竟然只有幫助，各種各樣的幫助。如果按呂競男的說法，那麽肖恩做這壹切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到帕巴拉。不……不對，如果肖恩是通知敵人的內奸，那麽他又何必讓大家無法離開他，只能依賴他呢？他大可以殺了所有的人，與他的朋友會合啊！
　　卓木強巴的思維稍微清晰起來，肖恩殺黎定明與肖恩放置激光信號發射器這兩件事是矛盾的。更為關鍵的是，與肖恩相處的日子，肖恩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大家的舉動，反而數次救過他們的命。如果說肖恩是奸細，卓木強巴不願相信，他肯定，張立和嶽陽也不會相信的。將壹個不遠萬裏且沒有任何索求來幫助自己的盟友看作敵人，卓木強巴做不到。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去求證這件事。
　　正當卓木強巴為此苦惱的時候，守夜的嶽陽發出了警告。
　　“這件事，容我再想想。”卓木強巴給呂競男留下這句話，匆匆趕往嶽陽處。這次敵人出現在他們身邊，看著顯示屏上的光點，他們顯然是被什麽東西包圍了。雖然以前也有過被神秘的動物包圍攻擊的情況，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多。
　　卓木強巴已經啟動了防禦措施，營地周圍的火障被點燃了。所有人都站在直徑五米的火圈之中，火墻的高度可隨汽油的多少來調節。
　　“是什麽？”唐敏問到，她顯得有點緊張。
　　嶽陽道：“不知道，但顯然它們正朝我們這裏奔來。數量多極了。現在離我們已經很近了。”


　　第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