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理門戶
老千 by 何許人
2018-9-26 21:14
A
兩日後,老韓和他的徒弟們,連同老禾壹起趕到了廈門。
廈門是個島,副省級城市,國民黨撤到臺灣後,這裏是兩岸最接近的前線陣地。鴉片戰爭之後,廈門島連同鼓浪嶼作為戰略部署重地,被英法德美等歐洲列強,甚至荷蘭和西班牙之類的小國殖民侵略長達四十年之久。島上洋行和銀行眾多,還有各國領事館,各種來路的大資本家大買辦,那段晦暗的歷史,給這座美麗的島嶼留下了壹棟棟風姿各異的精美建築,經過時光的洗禮,這些建築已經徹底跟這片土地完美融合。
大家這次來不是看風景的,當年的老街早已變了模樣,大家買了香燭紙錢,根據老禾的指引來到城郊。雖然時過境遷,但老禾還是找到了把大師兄扔下的下水井。那是個有三五米深的老式下水井,當年外國人在此地居住的時候開挖的,井面上是壹個圓形的下水井蓋,蓋子上還有幾個小孔可以滲水下去。原本附近的小山上有外國人的別墅,“文革”期間早就被紅衛兵們毀掉了,於是這條水道也被廢棄,變成了枯井。
梁融搞來繩子和工具,單子凱和陸鐘下到井裏,用鏟子挖開厚厚的枯葉和淤泥,卻什麽也沒有挖到。
“您沒記錯地方吧?”司徒穎眼看著井下的陸鐘和單子凱揮汗如雨,心疼了。
“肯定沒記錯,當年馮家的米倉就在山下。”老禾用雙手打起涼棚朝四周望望。
“會不會那位前輩蘇醒後,從井側的水管裏爬到其他的地方去了?”梁融趴在井口,看到井壁上壹左壹右有兩個水管。
“不會,水管口這麽小,裏面還有不少沈積的垃圾,除非是野貓和老鼠,要不就只有幾個月的嬰孩能爬進去。”老禾把大師兄扔下去之前,他是做過勘察的。
“人死肯定會臭,這裏溫度又高,說不定後來有人發現了前輩的屍體,把他弄走了。”司徒穎再次提出設想。
“這倒有可能,出事後我們誰也不敢往這邊來,不過那陣子並沒聽到發現死屍的新聞。”老禾依然搖頭。
“如果弄走屍體的是妳們自己人呢?妳們那幾個師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司徒穎窮追不舍。
“這……”老禾憂心忡忡地看了井底,讓陸鐘和單子凱先上來,“不瞞妳們說,其實我有件事忘了跟妳們說。”
老禾要說的是,近十年來,二師兄白靈光總是陰魂不散地纏著大家。
當初提議對大善人下手的也是他,他原本就好賭,在外面欠了壹屁股賭債,急著要錢還。大家動手前曾約定,得手後就分開,大家都改名換姓從頭來過,免得這人命案子落到自己的頭上。其實這壹條也是針對二師兄定下的,大家都被他拖苦了,再也不想被他拖累。
不料二師兄沒過上兩年好日子,又賭上了。這壹次他癮更大,去了澳門,而且越賭越大。澳門是什麽地方,高手如雲,他很快就輸光了自己那份錢,還欠了賭場壹筆巨款。被追得沒辦法,這家夥無奈再次故技重施,千方百計找到各位師弟,求大家幫壹把。說是幫忙,但話裏的意思是大家必須給他錢,他豁出去了,反正還不上債會被人打死,不如去找警方自首,把當年的事全抖出來,大不了進局子下半輩子吃牢飯。
師兄弟壹共五個,大師兄被害死了,當年壹起做下案子的人除了二師兄外,就還剩下三個。老禾是入門最晚的,在他之前,三師兄和四師兄都被二師兄成功勒索過。每個人都付出了上百萬的代價,在九十年代,這筆錢算得上巨款。
從那之後,三師兄和四師兄再次改換姓名舉家搬遷,老禾為了躲避二師兄也為了躲避馮家的人,更是狡兔三窟在全國各地置下了好幾個家。好在真的躲開了二師兄,他再沒找上門來。直到半年前二師兄派來的人再次出現,不過這次不是來要錢的了,而是來告訴老禾三師兄去世的消息。
“妳這個二師兄,倒是有點古怪,不如我們去查壹查他的底細。”老韓看了陸鐘壹眼,師徒倆倒是想到壹塊兒去了,陸鐘連連點頭。
“幹爹,既然咱們來了,這些香燭也帶來了,還是拜拜吧。”司徒穎心細,指了指那挖得稀巴爛的下水井,就算前輩的屍身不在,至少這裏是他去世的地方。
老禾找來塊木板寫了個牌位,老韓帶著壹眾弟子,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師兄三拜九叩上了香,壹疊又壹疊的紙錢被點燃,青煙裊裊至上天際。老禾老淚縱橫,對著牌位重重地磕頭,嘴裏不住地念著“對不起”。
傷感的情緒像是傳染病,老韓的眼眶也跟著紅了,不知是被煙火熏的還是真的動情。司徒穎看在眼裏,緊緊地挽著幹爹的手臂,遞上壹方手帕。
陸鐘和梁融、單子凱交換了壹下視線,大家都明白,兔死狐悲,師父也是在為自己傷心,雖然這陣子病情比較穩定,咳嗽沒有增多,體重卻在不斷減輕,就連腰圍也減了兩寸。師父壹定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是怕有朝壹日,同樣的場面會出現在自己的墳前。
見徒弟們都用凝重的目光看著自己,老韓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好,把徒弟們拉到壹邊,壓低了聲音吩咐道:“以後我死了,妳們都不許哭。給我多燒點錢,多燒幾個美女、菲傭,還有別墅。車麽,布加迪勞斯萊斯還有賓利,什麽貴燒什麽,我還要噴氣式飛機,另外名牌衣服鞋子和包壹個也不能少。”
看著老韓認真的樣子,司徒穎忍不住破涕為笑。
“笑什麽,我是認真的,妳們都給我記好了,每年清明節和七月半我墳頭上的排場要最大的。對了,還有麻將撲克牌骰子千萬別忘了,就算是到了那邊,我也要好好過日子。”老韓依然板著臉,有板有眼地吩咐。
“幹爹,我保證不論什麽時候,您永遠都是排場最大的。”司徒穎撒嬌地把頭埋進老韓的懷裏,她跟老韓在壹起比跟自己親爹在壹起的日子還多。
“師父,您放心。”陸鐘單子凱和梁融異口同聲地說道:“您還有什麽需要隨時吩咐,我們壹定都會照辦。”
聽到這些對話,老禾不由得回過頭來,羨慕地看著這幫年輕人。想當年他也同樣年輕,也有過同樣的師兄弟,可惜造化弄人,偏偏跟他感情最好的,卻死在他手裏。
“幹什麽,我只是說說,又不是立遺囑,距離那壹天還早著呢,妳們還有得等呢。”回去的路上,老韓拉上老禾,健步如飛地走在了最前頭,“走,老弟,我們去吳再添吃沙茶面。”
B
調查壹個人,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調查兩個千門中人,更是需要投入極大的時間和精力。好在老韓人脈廣,人緣也好,價錢也給得高,天南地北都有人幫他的忙。等候結果的日子,老韓他們陪著老禾回到了長沙,有徒弟們替他奔波,每天吃吃湘菜,打打長沙麻將,有空再去做個足浴,日子倒也愜意。這陣子老韓甚至抽上了湖南產的煙——芙蓉王。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長沙卷煙廠,每年光是納稅都高達上百億,這需要多麽牛逼的銷量!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二師兄和三師兄的資料就搜集得差不多了。
三師兄的資料先送到,大家沒能搞清死因,反而更不解了。
三師兄楊曉波是老禾師爸的親生兒子,老子學無所長,也沒教給兒子什麽真本事。這些年來,他靠著當年從馮家偷走的古董起家,搬了兩次家,最後在武漢定居,在大學城裏開了家規模很大的網吧,生意紅火。但是這壹次,真的不知出了什麽事,現在人已經死了,網吧也轉給了別人,他太太也躲災似的帶著孩子出國了,連國內打過去的電話也不接。
三師兄死的時候手心裏好歹還有個馮字,二師兄卻更讓人費解。老韓托的人不知用了什麽辦法,不僅給出了白靈光這二十年來的文字資料,連他家的戶口本復印件和家庭照片都搞到了。
“大家辛苦了,下面我來幫幹爹介紹壹下情況。”司徒穎清清嗓子,按下了投影機的播放鍵。
畫面上首先出現的是壹張身份證照片,姓名那壹欄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達濟天。
“他改成這名字了,難怪我總找不到他。”老禾瞪大了眼,死死盯著屏幕上的二師兄,那張洋洋得意紅光滿面的臉,顯得比他年輕了十歲。
“這名取的,達則廣濟天下,他是想當大善人嗎?”單子凱插壹句嘴。
“的確不錯,壹聽就不像是壞人,容易給人先入為主的好印象。”老韓也表示贊賞。
“聽到接下來的消息,請大家保持冷靜。”司徒穎看了壹眼資料夾,環視在場的各位,然後她盯著老禾的眼睛,壹個字壹個字地說:“現在,他身價數千萬,名下有十多家公司,是省級先進個人代表,著名慈善家,航空公司鉆石VIP。”
什麽?老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奪過司徒穎手上的資料夾自己看起來。
梁融索性鼓起掌來,單子凱甚至吹了聲口哨,就連老韓和陸鐘也面面相覷。
“這還不是最勁爆的,前輩,您說他曾經欠下澳門賭場高額賭債。根據我們的調查,這位達濟天先生從未涉足澳門,沒有出境記錄,也沒有欠過壹分錢賭債,他本人,近十年來幾乎沒有參加過牌局,他公司的人說他除了陪重量級大客戶,連麻將都很少打。”司徒穎用純正的京片子繼續說道。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他真的是個賭鬼。如果他不是賭鬼,那我們給他的幾百萬都幹什麽去了!”老禾幾乎在咆哮,他憤怒地扔掉了手裏的資料。
“老弟,他可能曾經是個賭鬼,但是妳別忘了,他也是咱們千門中人。我覺得,妳這位二師兄應該是妳們師兄弟幾個之中,道行最高的壹位。他把妳們全都給騙了,還騙了幾十年。”老韓說的這番話,其實早就埋在心裏,今天不過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等等,妳說的不對,他賭過的。妳看這裏,他曾經用過的名字:易光。這名字我聽過,十多年前曾經在江浙那邊很火的壹個高手,幾乎從沒輸過,幫壹位很厲害的大老板看過半年場子,據說月薪都有五十萬,外加分紅。”梁融撿起老禾扔在地上的資料看了壹眼,“姓易的人本就不多,易光,用江浙那邊的地方話說,就是贏光的諧音。他的名字也是故意這麽叫的。”
“月薪五十萬看場子,怎麽可能!”單子凱聽了直搖頭。
“當然可能。他技術好,為好幾家大賭場暗中護莊。每次外地來‘開檔’(賺錢)的同行來了,或者碰上運氣特別好的賭客,就輪到他出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曾聽壹個混牌桌的朋友說過,其實是這家夥在牌上做了手腳。他自己出了十萬塊,在壹家印刷廠定做了十萬副撲克牌,每張牌的背面都有暗花,這暗花只有他自己認識。”梁融曾經也是個牌精,就算什麽也不幹,也能靠著打牌維生。
“就算他定做了牌,也不能保證大家都用他的牌啊。”司徒穎也被這個話題深深吸引。
“他聰明的地方就在於,自己又投了十萬塊,讓當地所有出售撲克的批發商只做他壹個人的貨,買斷了壹年行市。算壹算,壹副幾塊錢的撲克能有多少錢利潤,他的牌進價比人家的低,質量壹樣好,賣出去了還有另外的獎金,換做是妳當批發商,妳做不做?”梁融頗為得意地介紹著。
“做。他可真是聰明,這麽壹來他就是賭王了。”單子凱用手摸著下巴,憧憬地看著幕布上自動播放的照片,那位前輩風光無限地跟不少官樣人物合照。
“俗話說的好,小賭可以養妻活兒,大賭可以創業興家。這位前輩真是楷模啊,混到他這份上也算是洗白了,好日子還在後頭。”梁融敬仰地看著達濟天的模樣,做崇拜狀。
“楷模妳的頭!他明明是壞人,殺人放火是他提出來的,騙師兄弟也是他做出來的,妳說,他壞了多少規矩。”司徒穎照著梁融的後腦勺狠狠地來了壹下。
“小穎說得對,不能以賺錢多少來評論個人成功。就算幹我們這行,撈的是偏門,也要講規矩,如果我們都像他那樣,自己人騙自己人,妳們說會怎樣,我們還能繼續玩下去嗎?還不如趁著妳們沒做出這樣的事來,趁早散夥!”別看老韓平時跟大家嘻嘻哈哈地什麽玩笑都開,但是壹旦涉及門規,比誰都嚴厲。
“師父對不起,我們錯了。”梁融和單子凱見師父臉色大變,馬上低頭認錯。
老韓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每壹步都異常沈重,聽得眾弟子們心驚膽戰。壹支雪茄都抽完了,老韓才終於停下腳步,表情異常嚴肅地說:“老弟,妳我雖然不是壹個師爸,但也算同門。如果妳不反對的話,我想幫妳們清理門戶,順便更進壹步地調查妳那位三師兄的死因。”
老禾聽完介紹,早就怒火中燒,被他當師兄看待的人,卻壹再欺騙自己,足足騙了幾十年,換了誰都想不通。他激動地捧起老韓的雙手,懇求道:“老哥,妳已經幫了我這麽多忙,就拜托您幫到底吧。就算我也死了,至少在那邊對大師兄三師兄,還有師爸都有個交代。”
“好,那下壹站咱們就去山西,咱們要好好演壹出好戲。”得到了老禾的同意,老韓把視線投向徒弟們。
師父從沒發過這麽大的火,大家趕緊點頭。陸鐘不忍師父動怒,也點了頭,可心情卻格外沈重,雖然江相派早已名存實亡,師父對於門規的看重和維護,讓他始料未及。如果有壹天,自己撐起了這面大旗,真的能跟師父壹樣,重振千門嗎?天下的老千們,會乖乖地服從那幾條流傳了數百年的老規矩嗎?